给丹麦公主的礼物

山人

昨晚又得一真梦，醒来深觉幸运。情节虽曼妙奇幻，却真实得不象个童话故事。

因其地理人文精准，内心确信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于是拿出手机，依托记忆迅速文字回溯，意图还原梦中的一切。但努力回味关键要素，却深感流失大半，难以完整多维的展陈一切，遂慨然长叹，究竟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早已发现，但凡真梦，均极难留痕。因为其本身就是另一个宏阔的现实，她们能够自然、舒缓地贯穿整个深夜，长梦如同史诗，具有无可辩驳、毋庸置疑的客观史实，于行云流水间无尽展开，浑然不具梦的特征，完全没有梦的边界。她能彻底精准地嵌入现实，具备真实的一切元素，甚至包括现世的无聊、呆滞与留白。她能精准地投向无我的空间，让每个走入其间的人，立刻就会忘掉自我，成为真实的一部分。

真梦，更是文字的克星，任何关于流畅的表达，在这里都会陷入阻滞，意识到真正饱满与确据的一切，永远无法用文字完美表达。你会深感自我还原能力的欠缺与多元展陈的低维，陷于失败与乏力中难以自拔。

我常想，梦与现实之间是有某种指引性的，在两者之间的空白处，如同一只断藕，断处虽无搭接，但隐觉藕断丝连，确信真梦必有深意。又因其确凿不虚，方才让做梦人无奈漂流于现实虚幻的边界而无所适从。我想庄周梦蝶，庄子的感受定然与我相同，世人为何偏去纠结认定白日现实为真，而夜梦所遇为虚？而不深度反思，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梦里，我是一个操作遁构机的开山工，独立完成一条穿越昆仑山脉的观光高速公路。这次开山与往常不同，全程几百公里的高速公路，需全部凿穿整个昆仑山脉。昆仑山石质坚硬，矿脉呈叠压页岩及变质大理岩，以前开山均用“Ｏ”型遁构机开通隧道，因昆仑山石截面呈现天然山水画。上峰研究决定，以“U”型遁构机自山顶直切至公路，两边公路沿便自然呈现一幅幅水墨山水画，建成后可堪为中国最美观光高速公路。

梦中进度神速，日夜赶工，遁构机作业舱外山间虫鸣，凉风徐袭，遁构机以“U”型刀口锐利地切削山体，后方配以研磨机同时抛光石壁，每天傍晚，固定是我独自一人来回欣赏今天新开的十几米大理石壁画的时间，壁画如泼墨山水，亦如书法大聚，笔走龙蛇，遒劲苍浑，大韵无穷，来回其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每每让我自心底里彻底臣服。

无意一晚，作业舱副驾驶座位多了一个小男孩，开始心自一凛，这种情况，应该好象是遇到山精灵了。然而梦中却是一喜，因为整个工程只我一人，稍显孤单，似乎孤独真是可耻的？他黄发碧眼，脖上围一黄巾，一举一动皆发乎其心，满溢纯真，周身通透清灵，其高维气场令我向往。他观察我良久，并不说话，但我却能感受到他与我在交流，他说，你还可以，心既净且静，所以才能感知到我的存在。他说，我是昆仑山气所聚，融结于昆仑山的岩层中，和岩层一样简单而平行，与山合一，以岩层做意念沟通。他说，看来你是一个随缘的人，处世简单，内心真诚，所以才能与我意识交流而无碍。我说，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简单，但我却没有你那种简单中的清灵。他不回我话，却说，世间的一切，皆源于真，一切自由平等。我说，我大动了昆仑山体，你是否会不高兴？他说，世间一切本无定数，沧海桑田，并无造化变迁；他说，昆仑山一直很静，是因山中万物皆在唱歌，希望你有一天既能明晓这宁静的原理，又能听到每个生命自己的歌声；他说，世界是以等号连接，万物以等号素手相牵；他说，人类炼金术永远不会成功，是因炼金术士们均分别心太重，他领我去看昆仑山一处纯粹而巨大的黄金山体，那是一个自然的存在，整座山光滑如镜，通体泛着诱人的黄光，如同一块巨大的金砖。他看我笑笑，说他并不担心，因为依人类的心永远无法找到这里，我虽领你来看，但你自己也永远无法找到这里；他说，昆仑山的每一粒露珠，都对应着宇宙里的每一朵星云，刹那与永恒毫无区别，因为时间无存，星尘也只是执念的弃儿；他说，你想要和我一样自由么，那就要找到原点与弱点，跳脱自我，并对新鲜与变化了如指掌，真心顺应与放下，才知自己究竟是谁……

此后数月，山精灵每晚都来到我的作业舱里，以意念与我沟通。我们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转眼遁构工程临近尾声，昆仑山高速全线贯通。突有一傍晚，他提前来到，邀我一起观赏公路两侧的岩层壁画，山风吹来，他的黄发与围巾随风飘扬，突然让我感觉他好象是《小王子》的替身。他说，我本无具相，你看我是小王子，只因那是你内心的投射；他说，我们不久就要离别，临别请托一事，他说他与丹麦公主是山层网好友，常以岩层意识沟通；他说，在人类的每个城市的某个隐秘的街角，都有几处以蓝色油漆标识的山层网入网按钮，只要有缘找到，按下那个入网按钮，即可加入山层网；他说，丹麦公主有次在哥本哈根街头发现并按下了这个按钮成为山层网友，他希望通过我，以人类的现实方式给公王送一份中国昆仑山的礼物。山精灵说完递给我一盆长得毛茸茸的山中珍肉，我内心一动，今生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奇特的多肉，其周边隐隐现出一种紫气，拿在手中如同空无一物，象个虚拟的载体，似乎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山精灵说，这个礼物，是昆仑山气与我们精灵们的心气凝聚而成，所谓“心有山间花，灵物自天成”，即是此物。丹麦公主应该会喜欢。

梦中，我瞬时来到童话王国丹麦，哥本哈根的雪山冰谷间处处可见的红绿尖顶古堡，天空暗蓝，衬出大片的白色雪花慢慢地诗意流散。远处雪山终年积雪，山顶呈白蘑菇状。走在古堡间的街头，内心极度期望见到街角能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但街上寂寥无人，路上陈年积雪被清雪车的巨大车轮压成片状，整个城市沉默而静穆。我几经周折，来到公主城堡，大门守卫森严，卫士林立，卫士看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国人，对我说的替昆仑山精灵送礼物给公主的面见原缘深觉匪夷所思，漠然以视，久久不给公主传递消息。万般无奈，我只能自己租住在一个有铁质飘窗的临街小民宿里，每天坐在窗外的铁质飘窗平台上读着《安徒生童话》、喝着本土咖啡，呆看蓝天上幕天席地的白云、街对面似曾相识的两个戴着小红帽的女孩以及街上巨大的法国梧桐和来往的骑着各色自行车的行人，闲来游走于新港的酒吧与运河游船，长堤公园的美人鱼雕像，罗森堡美术博物馆的艺术品，哥本哈根的慵懒如同毒品，每每让我迷醉其中，醉生梦死，浑不觉时日漫长。

如此客居足足数周有余，方才收到丹麦公主的接见讯息。然而，当我拿着那盆昆仑山珍方才发现，她虽依然存活，但已缺失之前的灵动之气。我来到王宫门口，正思考如何问候公主时，卫士却适时拦住了我，礼貌地说，公主传命，就不烦劳您大驾，只需将礼物交由他转交公主即可。看着卫士端盆远去，我呆立怅惘。

最终明白，醉生梦死、痴坐傻等的我，可能早已被公主的眼线瞧在眼里。我高估了被动的自己，既无机会、更无资格面见到丹麦公主。

醒来即起，呆坐良久，慨叹另一个世界的无解深意绵延不尽，因自我心力远不能及，才使太多的高维存在极难打捞回人间凡世。其深层原理可能就是: 心即世界，每人的行经范围就是你的局限，只有心力局限消失，你才会得到更多。

梦中的我，很象《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在没有人烟的北极冰火岛，他是一个纯纯的山精灵，而出岛进入江湖人海，便成了毫无主见，左右踌躇，错失面见丹麦公主的凡夫俗子。又亦或许，山精灵只是稍有神性却心无所寄的自己，在这个迷茫而满是无常的当下，努力去寻找能量的支撑一一我太需要抓住一些确据与依靠，让我这个无根之人找到心灵的栖息地。

我又猜想，如果自我开挂，记下了梦的全部，忆起了山精灵所有的话，并主动作为面见了丹麦公主，内心及周边的世界又会怎样？

又亦或许，这个真梦，只是一个简单的隐喻: 一切都不存在，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他人与自我，均只是宇宙的微量元素，公主为谁，我是何人，其实彼此平等，哪里重要。如不彻底放下，人类之心永远渺小至微不足道，如同没有来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