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连”轶事之七——写在“10连”支青进疆60周年之际

繆新亚

<p class="ql-block">初到连队,营房设施还是半拉子工程,俱乐部(会堂)和伙房还在设计图纸上,当时伙房是临时局促在营房西南角的一间大统间里。门口搭了一个由胡杨树干撑起,顶上铺有红柳枝和芦苇的大凉棚,是全连人的临时会场和饭厅。最初的一礼拜,伙食标准已经瘦身,八菜一汤已精简成四菜没有汤,汤面条也不见了踪影,菜里的荤腥明显少了,当家的是“三大件”春白菜、西葫芦加老韭菜,最难吃的是老韭菜,民间有“六月韭,臭死狗”的说法——就这样菜还是靠别的生产连队支援的,好在馒头可以放开肚皮随便吃,主食开始是粗细搭配,很快包谷馒头、包谷糊糊登堂入室,逐渐成为主角。一个班围成二组,副班长主理生活,负责打菜,分发馒头或窝窝头。</p> <p class="ql-block">很快,生活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吃饭定量了,劳动发了“三大件”:扁担筐子坎土曼;接着就是要过“三关”(思想、生活、劳动)。很快“三关”战役就打响了:不管是谁,都得要过。</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便让“三大件”大显神威,拉开了“过三关”的序幕——挑着扁担筐子去13连羊圈为他们的菜地运肥料,肥料是泥土、麦草和羊儿排泄物的混合体,在羊儿们的反复踩踏下,完全板结,坎土曼用力劈下去,才能扳起一块,像维族人的切糕,味道就没有真的切糕那么香甜,肥料骚臭而沉重,装筐的人,用力砍出,装进筐子,长时间熏蒸在羊儿们的排泄物的气味之中,艰于呼吸,令人窒息,装筐,要用很大的臂力,年轻人根本无法担当,装筐的全由技术班长们担当。</p><p class="ql-block">往筐子里装,男生三块,女生二块,“切糕”般的羊粪,分量不轻,年轻人立马被打回原形,洋相百出:几乎所有人都是佝头缩颈,弯腰曲背,有人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在连长指导员和技术班长的指导下,开始起步,挑担子朝一公里以外的菜地运送,没走几步,,就想停下休息,“教练”们不断纠正姿势,鼓舞士气,效果甚微。俗话说“百步无轻担”,一连三天,年轻人肩膀肿了,手上打泡了,肩痛腰酸腿软了,没办法,只能坚持,有人大叹苦经:自出娘胎没吃过这样的苦!居然还有人说风凉:这工作是农场最轻的活儿,是老弱病残组成积肥班的日常。</p> <p class="ql-block">谁知道挑担运肥料只是大戏前的“开场锣鼓”,三天以后,属于23连的大戏,正式拉开帷幕,生活不再装腔作势,露出了它的它的本来面目——开始了更为艰苦的开荒工作。营房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砖窑,砖窑背后,就是一大片原始状态的胡杨林,便是年轻人开荒的战场。</p><p class="ql-block">开荒前夜,在凉棚下开了个誓师大会,柱子上挂着“苦战100天,开荒100亩”的横幅——是战斗口号,也是目标任务。</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便来到了开荒现场:眼前的景象,似乎一下子向上回溯了好几个时代,仿佛回到了地球的洪荒时代,又像走进了地球末日来临前劫后场景:满眼都是植物遗体残骸,遍地是枯朽的胡杨。它们裸露着风干的躯体,虬枝枯杈,遒倔嶙峋,龇牙裂嘴,个个东倒西歪,泛着白凛凛尸骨般的冷光。没有飞鸟,没有声响,看着硕大的胡杨,树梢高擎着翠绿的枝叶,显示着勃发旺盛的生命力;胡杨底下,黑刺、铃铛刺和骆驼刺密密匝匝;沙包高耸,鸿沟蜿蜒,沙包上,鸿沟边,一簇簇红柳屈曲遒劲。此时,每个人被眼前的蛮荒所震慑,在这样的荒凉面前,几乎所有人的嘴唇都在不断嚅嗫,继而感叹。面对这样的场景,人类创造的一切语言,在这蛮荒、原始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实在难以描摹!</p> <p class="ql-block">开荒是农场高强度的苦活、累活、脏活儿。一旦开工,沙尘飞扬,所有人笼罩于赭黄色的帐幔之中。人形影绰,浑身是土,满脸是灰,比装嫩的老太婆抹的粉还要厚得多,鼻孔里抠出的鼻屎、喉咙里呛出的痰,都是一坨一坨的泥土。沙尘,衣服上的尘土,足有铜钱厚;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服总是结着一层汗水和泥土糊就的硬壳。</p><p class="ql-block"> 下班回到宿舍,急需清洗,但洗澡,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热水是连队派人统一烧的,露天一方土炉,上架两口铁锅,前锅是热水,后锅是开水,炉灶旁还有一个一半埋在土里的大木桶,里面装满了掺兑好的温水,下了班的知青们,或用铅桶,或端着脸盆打水。 回到宿舍,洗脸擦身没有几盆水是解决不了的,所谓解决,也只是洗比不洗好,自己骗自己而已,因为打来的干净水也是浑的。</p><p class="ql-block">墨水瓶做成豆煤油灯,火光如豆,飘忽摇曳,冒着黑烟,草草擦身洗尘,狼吞虎咽地吃饭,半盆菜,一个窝窝头,风卷残云,很快入肚。倒身就睡,讲几句无聊的笑话,发几句无伤大雅的牢骚,迷迷糊糊地睡去。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了上班的钟声响起。</p> <p class="ql-block">日复一日,天天如此。这批来自上海淮海路周边的年轻人每天从鸟叫做到鬼叫,经历着一场自出娘胎,从未遇到过的洗礼(思想的、体力的、肚子的)。</p><p class="ql-block">女生最烦恼的是满身尘土,不能洗澡;男生最害怕的是吃不饱,肚子打鼓。新建连队白手起家,没有菜地,没有瓜地,没有果园,没有猪栏羊圈…除了供给的每人每月38斤口粮,200克食油之外,连队没有一点可以用来调剂伙食的资源,连老韭菜之类的食材都要靠其它连队支持,苦日子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肚子里,肠子上,上海带来的脂肪很快消耗殆尽,没有油水的滋润,肠胃干瘪缺少牵扯,没了弹性,空了,饥饿感就来了。</p> <p class="ql-block">晚饭后,伙房后面最热闹:炭火熊熊,有人用搪瓷缸或铝锅煮饭:香肠大米饭;有用人用小铝锅下挂面——要感谢父母有先见之明,给孩子预先备下的战备物资,没有条件的,把馍馍捏碎,将菜倒入,满锅煮成菜糊,让肚子有点饱腹感,更有个别人,把馍馍烤得焦黄,烤一层,剥一层,吃一层,据说,这样可以延长“吃”的时间,“时间延长法”的发明者是顺昌街道合二居委的鲁振宝:戴着眼镜,斯文瘦弱,胃纳欠佳,这样的吃法于他来讲正好对口,一个包谷馍,他可以剥13层,其他人则无法复刻效仿,由此,鲁振宝就有了“老烘”的外号。大部分的男生都是采取“风卷残云法”——三下五除二,菜和馒头(馍馍)很快入肚。不知道味道,也不知放在肚子的哪个角落。</p><p class="ql-block">超强度的劳动,半饥半饱的生活,让支青们变得像基督徒一样虔敬:盼望着礼拜天的休息和朝拜,休息的是身体,朝拜的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钱多的,可以去场部改善,钱少的,可以到良种站买客饭聊补。</p> <p class="ql-block">连队和外界的唯一通道是一条尘土如粉,淹没脚脖的土路,折折弯弯穿过一片胡杨林,越过几道鸿沟,翻过沙丘,一片绿洲出现——那是农场的一个营级单位(下设2个连队)——良种站——是农场的样板:成片的条田,整齐划一的钻天杨林带,绿树掩映的营房,呈现着人类战胜自然的成果。</p><p class="ql-block">路过此地,钱少的,会涎脸去伙房讨水喝,递上钞票粮票买顿客饭:一个苞谷窝窝头,一盆菜,就蹲在伙房边的树荫下狼吞虎咽,不知什么味道。肚子一下子有了充实感,就在良种站里转悠,意外发现这里有菜圃、瓜地和果园,于是就厚着脸皮,涎着笑容,套着近乎,装着可怜,也总能得到回报:或几根黄瓜、一捧番茄;瓜熟季节,还有能有西瓜、哈密瓜的品尝。</p><p class="ql-block">钱多的,一口气直奔场部,到了场部兵分几路,有的三五成伙,在招待所(小饭店)打牙祭:回锅肉、甜烧白、大杂烩、夹沙肘子…有的到大食堂买份简餐(普通客饭),有的到商店采购:饼干、猪油、砂糖、兰花油豆之类。满腹并满载而归 ,钱包瘪了抑或完全空了。</p><p class="ql-block">这样的礼拜天,七天一次,与基督教的礼拜天完全一致,到农忙时十天一次。</p><p class="ql-block">(本文未完,后续敬请期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