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晨寐书

默然 Not cha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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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6641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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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气如墨，我卧听檐角铁马与风相搏，叮当声里，往事如散落的铜钱，一枚枚滚入黑暗深处。人说"睡前原谅一切"，我想这原谅并非刻意为之，实乃夜色自有消融万物的魔力。白昼里那些锋利的眼神、刻薄的言语、自己种种不堪的拙行，此刻都化作枕畔一缕游丝，被均匀的鼻息轻轻吹散了。

幼时在家乡，快乐是极容易的事。三五分钱买来的麦芽糖，能甜透整个寒暑假；雨后青石板上跳跃的蛙，追着它跳过三个路口，便觉得是得了天下至宝。而今思之，那些快乐何其简单，不过是一点甜味，一点生机罢了。人愈长，所求愈多，快乐反倒愈少。我曾见茶楼里的绸缎商，十指戴满金戒而终日愁眉不展；亦见过桥头补鞋的老者，半碗老酒下肚便笑得皱纹里漾出光来。所谓"少时快乐很简单"，大抵因少时尚未学会算计；"老时简单很快乐"，则是算计了一生，终于明白算计之无谓。

　　人生在世，不过是从一个梦境摆渡到另一个梦境。夜间闭目，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掠过；清晨睁眼，又是新编的戏文开场。有人将梦做得极认真，为梦中得失或喜或悲；有人则知是梦，便随它演去。前者活得沉重，后者活得轻省。我认识一位教书先生，年轻时因半部《论语》的见解与人结怨，三十年来耿耿于怀，竟至须发早白。后来那仇人死了，他反倒怅然若失，仿佛生命突然缺了一角。我问他何不早释前嫌，他默然良久，道："执念已成骨血，放下倒像是剜肉医疮。"可叹！人竟能被自己的心牢囚禁一生，宁做执念的囚徒，也不愿在睡前解开镣铐。

晨起推窗，见园中草木，昨夜风雨摧折的，今朝又挺直了腰身；昨日萎谢的，今晨又绽出嫩蕊。草木不知记恨，故能日日新生；人若能学得草木一分忘性，便少一分苦恼。邻居有位老妪，丈夫早丧，独子又死于车祸，她却每日晨起必对镜梳妆，将白发挽成光滑的髻。问她何以如此，答曰："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生。"朴素之言，却道出至理。睡前原谅一切，非为他人，实为自己；醒来重生，非真有神灵赐予新身，不过是自己决意抛却旧我。

　　人生如涉江，我们都是摆渡人。少时光脚戏水，只觉得清凉畅快；老来拄杖而行，方知暗流湍急，漩涡密布。然而无论少长老幼，江水总是一样地流，不因我们的喜恶而改变方向。智者知其不可抗，便顺流而下；愚者偏要逆水行舟，终至樯倾楫摧。简单与快乐之间，原不过隔着一道竹帘——少时无意掀起，老来主动卷起，如此而已。

三更摆钟响过，我合上泛黄的书。明日醒来，今日种种都将成为"从前"。而所谓重生，或许只是给自己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罢。檐角铁马又响，这次却像是远去的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