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你好！》（49）无聊中的小确幸

吊脚楼

　　前天夜晚没睡好，怕影响昨天开车出行，就喝了两瓶拿铁，还泡了一杯大红袍，白天自然是劲头十足，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无倦意，也不曾打过瞌睡，晚上可把我害苦了，一夜都不曾有过深度睡眠，刚刚眯着，来了一截梦，便再无法睡去。

所住的酒店在神农架红花小镇，店名有点儿诗意，叫枫晚酒店，内饰也很雅致。小镇的深夜静极了，楼下谁家店的窗子没关好，夜风来回拍打窗框的声音很是刺耳。我拉开窗帘看天上的星星，它们似乎触手可摘。我想，既然我都睡不着，你必定是比我更甚。

座驾上放有安定片，是下去拿还是不拿，一直犹豫挣扎着，意识上的拉拉扯扯更是加剧了大脑的清醒度。我索性起来刷手机，点开视频号，竟然都是描述赞美大九湖的。视频拍得很唯美，有文艺范。我们今天旅行要看的重头戏是看大九湖，大九湖如此美轮美奂，我是觉得此番一游，定然是收获满满的。

起床后我们会合，我问你睡得咋样，你说还好。还好就该谢天谢地谢祖宗了，真是害怕你昨夜无眠而让我徒生隐忧。

我说我几乎一夜不曾睡着过，你瞅了我一眼：“看不出来啊。”我说，我一脸糙肉，不显相。你不再言语，似乎是觉得我的韧劲足可抵消一夜的能耗，夜里睡得着睡不着并不是特别的碍事。

早餐很恶心，老板娘更恶心，她把面条端上桌时，我真担心她指甲上的红油彩滴到面汤里了，尤其是她的两片肥硕的嘴唇也涂得腥红，像两块带血渍的五花肉。一个卖吃食的人何苦这样花颠颠的呢？好败人胃口！

我要了一碗牛肉面，老板娘舀牛肉时的手像中过风的人，手直抖，每抖一次牛肉就坠落几块。说是牛肉面，牛肉却是与骰子般般大，总共也就十来块。我拨一半给你，你说还是我们襄阳人实诚，牛肉都是敦敦实实的，多且有劲道。好在油条还凑合，温热，硬挺，脆脆的。我好这一口，却有好几年没吃过了。我把它掐成段，就着面汤吃，珍馐一般，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你说想去神农坛，我像个店小二，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我是不敢忤逆的。一支烟的工夫就到了，车到景区门口后，听说还要爬一两公里的山路，这显然超过了你的脚力。罢了。你过去来过，我也来过，我们都不指望它能给我们新的视野投喂。

一门心思往大九湖赶，弯道多，行车都很守规矩，倒是挂“鄂P”的当地车牛哄哄的，竟然敢弯道超车。我说“你他妈的赶着去见阎王爷啊”。正说着，超车的和对面的来向车差点撞个正着。我知道不该这样咒人，也以为你会说我不厚道，不该这样骂人的。没想到你没说，兴许你心里和我想的差不离。有时候，你气急眼了，也是会爆粗口的。

海拔越来越高，阔叶林渐渐稀少了，针叶林多了起来。前方有一块开阔地，有十多辆车水牛一样地趴在地上，稀散的游人在拍照。我们下车一看，是神农尝百草的景点。

山坡上是高原草甸，稀稀拉拉地长着低矮的杉树，临路的山裙上站着用稻草扎成的神农人，有几间稻草屋孤零零地杵着，门扉紧闭，它显然是神农和他的一众弟子窝居的茅宅。你要为我以它们为背景拍纪念照，我自愿不会同意，别说我历来厌恶用憋脚的仿制复原美丽的传说，即便是高水平的仿真，我也是不屑一顾的。

我说，神农架不该如此怠慢炎帝神农，他可是中国农耕文化和中华医药的奠基人。这里的所谓“架”，也即炎帝神农架木为屋、架木为药、架木为坛的神圣，它具有自然地理和人文历史等多维含义，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历史文化品牌，神农架作为一级政府，不该如此敷衍、潦草，甚至糟蹋了。

你没接我的话茬，从你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你的认可。

去大九湖的路途，要途经神农顶，这是你心心念念的景点。我劝你不要盲目登顶，曲曲绕绕的石阶路你是没能力走的。你执意要去，我依了你，也服了你。我想，我俩是此生最后一次来神农架了，我不该扫你的兴，即使受再大的苦难，也必须要走这最后一脚。

我搀扶着你，你一改两步一阶的节奏，竟然一步一阶地上。我在一旁默默地一步一念。乖乖呀，你真求伟大，整整198阶，你一口气登上顶了。

神农顶上的建筑被冠以“华中第一哨”。我至今不晓得这“哨”是军事意义上的哨卡，还是地理意义上的某个标志。我给它拍了照，录了影，也只是说明到此一游过，它以何种意义屹立于华中之峰，我是全然不知，知了也是几无意义。

毕竟此地海拔三千多米，站在顶峰一望，四围全然没有低海拔中的神农架的风姿，它们给我的印象好像是长白山，或者是天山。你说，这里的神农架好像新疆的山，树木不再茂密了。你说对了，神农架似乎改头换面了。不再见阔叶林，也没有在山风中摇头晃脑的萋萋芳草，它的草叶呈鹅黄色，似乎是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地活着。显然，这里的山上的草是高山草甸，阳光、水分不足以滋养有大量吞吐吸纳功能的草木了。草木和人一样，要因时因势地活，才能活出风范、活出骨气。

下午两点才进入大九湖景区，没进入景区前，我的胃口就被败了。进入景区要换乘三次接驳车，过第一道关口时，停车区——票务中心——接驳车的距离老长老长的，游客都怨声载道，说景区不该做这样没有情感温度的设置，没有把游客当回事。我也跟着发牢骚，心里却在想，许多景区想着多捞一两个“A”，无一例外地在外在形式上花工夫，把顾客和景区入口拉得远远的，似乎不如此一番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你深有同感，并拿我们襄阳的古隆中景区作实证。

岂止是古隆中！到处都在齐步走，都在跑步升级！

我不晓得你曾经来过大九湖，事后我才回忆起在来大九湖的路上，你曾暗示我有可能会后悔来大九湖。之前，我听说大九湖是由一条河流串着的九大湖泊。我为这个“听说”很是震憾了一回，如此高峻的山体竟然能怀抱九个湖泊，那必定是有撑破人瞳的气势。

坐上环大九湖的“小火车”，撞入我眼瞳的第一个湖是一号湖。湖中有乌蓬船，有渔人，还有三三两两的渔灯。这叫湖吗？用我家乡的话说，它就是个水凼子。在一个生长湖泊、长在湖泊的人眼里，这湖的幅员和绮骊，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假渔船、假渔人、假渔火，湖中的假白鹤，都是假的，唯独我的失望是真的。当然，身边的老婆也是真的。

坐在我前面的天津游客不愧为是卫嘴子，她从北京的海淀名称的由来、云贵一带关于“海子”的称呼，说大九海的九个“海”为海，也无多大过错。我深以为然，但让我想不通的是，我们一路走来，路边所有的关于大九海的广告脾，尽管写的都是“大九海国家湿地”，但却人为地把“大九海”三个字几乎是无限放大，似乎是要告诉游客，此地就是大乎其大的九个湖泊。

在我看来，大九湖之大，不在湖之大，而是它作为湿地的大气磅礴。客观地说，大九湖作为湿地，是我见过的最有原始意味的湿地，满目所见的滩涂不是人为的堆积，各种木本草本植物恣意妄为地保留着本来的气质。它的泥土是高度中和的腐殖质，花不同色，树不同姿，彼此相安无事却又互相映衬着，丝毫看不出人类介入的痕迹，而水中各种大大小小的汽泡，鱼眼一般放着潮湿的光茫……这种种的具像无一不折射着水土草木等自然系统的和诸共生以及人与自然的高度谐顺。远望四周高山，山峦叠翠，郁郁葱葱，它们像母亲怀抱着宁静的大九湖，仅就这一点，我是觉得不虚此行的。

湿地中有曲曲折折的木制栈道，它应该是被漆过不久，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橡胶水气味。与其说这气味来得唐突，倒不如说是无孔不入商业意识在此泛滥着。有了栈道，便有人来；栈道光鲜了，才有更密集的接踵而至。事实上，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许多时候，自然之物似乎总是劣势一方，只是在它的怨气累积到一定量后，它是会蹦出来咬人的。

无疑，你觉察到了我的高度失望，你在手机上翻出几张大九湖的美照，它是现代科技的产物，我懒得看。人的处心积虑的美化能欺骗人的耳目，但它扼杀不了人的感知，耳食的虚幻怎能敌过眼见为实呢？

“小火车”到四号湖后，所有的人都下去步行，他们要去看看六七八九的真容，我说：“我们回吧？”你同意了。看着湿地中泛着太阳光亮的栈道，你说，若是没有太阳，我们信步于上该是多美好啊。我认同，但我依然把我们之间的美好置于我对这块湿地的认知之下。真的，这块湿地能在这纬度、这高度、这群山环抱之中生而又姿，不仅仅是神农架的荣幸。因为神农架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出了景区，本想直奔燕子垭，放弃了，九大湖附近的坪阡小镇真有点儿瑞士风光，不如就在这小镇上消受一宿。

晚宿桃花隐，这是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店名，内置也很古典。你说今年夏天就来这里避暑，我说这是个好主意，这里紧挨着巴东，中途还可去恩施、重庆、四川逛逛。

晚上去超市买烟，店老板刚好是桃花隐的老板，我和她一拍即合。这桩意外的合成也算是今日意外的小确幸吧。

2025/05/18神农架桃花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