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步拾忆

醉琴儿

偶然翻到女儿捧着省舞蹈展演获奖证书的照片，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照片里女儿穿着亮片舞服，笑容比舞台灯光还要灿烂。指尖轻触屏幕，仿佛又摸到了那年深秋的银杏叶。

五岁的练功房总带着一股新刷油漆的味道。小丫头穿着粉色练功服，像只被逮住的小鹿，在把杆前瑟瑟发抖。压腿时，我看见她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玻璃窗映出我模糊的身影，和她时不时偷瞄过来的眼神。

六岁那年初夏，伯坚广场的小舞台热得像蒸笼。她站在台中央，聚光灯把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下台时，她张开汗湿的手心，月牙形的指甲印深深嵌在肉里。掌声响起的瞬间，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

七岁生日那天，老师把她调到了中间位置。C位的追光太亮，照得她鼻尖上的汗珠都闪闪发亮。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反复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朋友圈的点赞数不断上涨，她却靠着车窗睡着了，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往后的日子，跳舞练功从未间断。舞蹈室的老木地板会发出咯吱声，学校礼堂的座椅总是冰凉，会展中心的空调又开得太足。但无论在哪里，前面几排中间某位置一定属于我。举着手机的手臂常常发酸，却舍不得放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九岁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去成都比赛前夜，她趴在宾馆床上练习那段开场白：“幺妹儿，喝酒了...”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打着转。录音师夸她声音清亮，她害羞地躲在我身后，眼睛却亮晶晶的。后来她告诉我，就是那一刻，声音的种子悄悄落在了心里。

特别金奖的证书是年底的新春文娱汇演才拿到。她抱着证书在舞台下面转圈，亮片裙子反射着细碎的光。我突然想起五岁时她憋回去的那滴泪，原来所有的坚持都会开花结果。

十岁那年，课业渐渐繁重起来。新春文娱汇演上，她不仅跳舞，还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台下掌声雷动时，我看见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演出结束后，那件心爱的舞蹈服被仔细叠好，收进了衣柜最底层。偶尔经过舞蹈学校，她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脚尖轻轻打着节拍。

十一岁的初夏，她们参加了省农民艺术节的演出，让平昌国家级非遗舞蹈《翻山铰子》大放异彩。谢幕时，她朝我的方向深深鞠躬，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我知道，这是她小学生涯的最后一场舞蹈表演。回家的路上，她主动提起要专心准备小升初考试，语气平静得像个大人。

如今看着这些旧照片，忽然发觉时光真是个神奇的舞者。那些年的汗水和泪水，都化作了她生命里独特的韵律。而当初那个在录音棚里怯生生喊“幺妹儿”的小女孩，如今正在播音主持专业的教室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