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朋友们的遗嘱

半瓶矿泉水

脚手架上的铁锈，

还顽固地嵌在指甲缝里，

如岁月蚀刻的勋章。

二十载，像不知疲倦的候鸟，

从珠江之畔飞向云贵高原，

从锦城的烟雨奔赴辽沈的风雪。

磨穿了十双劳保鞋，

也磨出了藏在砖缝里，

熠熠生辉的诗句。

每一次迁徙，都是生活的跋涉，

每一滴汗水，都浇灌着梦想的种子。

那些搅拌机的轰鸣，

是生活粗暴的鼓点，

却催生出诗的嫩芽，

在工地板房的月光下，

倔强地生长。

如今，我渴望在某个平常的黄昏睡去，

如同松开紧握半生的安全绳，

从容坠入忘川那温柔的虚空。

让所有未曾寄出的情书，

都幻化成江面上漂浮的磷火，

带着我隐秘的深情，悠悠远去。

永别了，那在钢筋水泥里

奋力挤出的浪漫；

永别了，工地板房里

充满月光与梦想的诗会。

那些在搅拌机喧嚣中

悄悄发芽的诗句，

是我于这人间，最珍贵的行囊。

朋友们啊，若真要有一场告别仪式，

别用黑色挽联堆砌悲伤。

就用我们在云南工地

捡来的褪色广告布，

铺一条通往彼岸的路吧，

上面印着“美好生活即将开启”的字样。

那是我们曾共同怀揣的憧憬，

即便生活满是沧桑，

希望的光，从未曾熄灭。

记得摆上工棚里常用的搪瓷缸，

盛满珠江啤酒或散装白酒。

邀请工地上的老瓦匠、钢筋工，

还有在成都夜市，

与我对酌过的流浪歌手。

让我们再一次围坐，

以天地为幕，以星辰为灯，

畅饮这最后的相聚。

请把我写满诗句的安全帽，

挂在最高的脚手架上，

让它替我继续眺望，

那些我未曾抵达的远方。

每一道笔触，都是我对世界的凝望，

每一个字符，都是我未竟的梦想。

别为我刻冰冷的墓碑，

就用砌墙的红砖垒个小台，

把写满岁月的诗稿压在砖下。

让暴雨将墨迹冲刷，

流淌成大地上永不褪色的河流。

那是我生命的轨迹，

是我留给这世界，最质朴的歌。

当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暮色里，

请你们继续走那未走完的路。

而我，终于可以放下

扛了半生的预制板，

化作一粒尘埃，

轻轻地落在某首未完成的诗行里。

在那里，我将与梦想重逢，

在文字的永恒中，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