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东方杂记（四）

清风

竹金沟和竹金沟公园

竹金沟是东方市城西的一条小河沟，它源自小岭村，自北向南汇入北黎湾，全长不足4公里。至于竹金沟这一名称的由来，我未曾考证过，但料想它必定有碧水微澜、生机盎然的过往。然而，它早已今非昔比，流域内缺乏清洁水源的补给，曾经碧波荡漾的竹金沟，已然沦为名副其实的臭水沟、黑水河。
随着城市建设步伐日益加快，流域内一栋栋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凭借东方市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吸引了大批北方人来此置业，越冬养老。而竹金沟宛如天然界河，横亘在老城区与新开发区之间，成为两岸居民的一块心病，犹如一块巨石压在民众的心头。
竹金沟污染问题曾引起中央环保督察关注，被列为黑臭水体治理项目，提上了政府的议事日程。出台了治理方案及时间表，并在上游规划建设一座集生态绿化、景观观赏、休闲健身、文化娱乐于一体的生态公园——竹金沟公园，为市民提供一个综合性娱乐场所。
三年前冬季，我初到东方。从寒风刺骨的东北来到温暖如春的海滨小城，一切都显得新鲜而令人惊异。漫步在竹金沟畔景观步道上，惠风和煦，繁花绽笑，椰林低语。置身其中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风而去，不得不惊叹于东方这座海滨小城的美丽风光。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小河不时随风飘来阵阵刺鼻的气味，将愉悦的心情瞬间搅乱。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理念已经深入人心的当下，一个以康养旅游为主打的城市，竟然存在着如此不堪的水体，令我困惑。好奇心驱使我沿着小河探寻其究竟。一块蓝底白字的告示牌映入眼帘，上面详细罗列着竹金沟治理项目方案：治理内容、工期、建设单位、责任人等清晰在目。看着这块告示牌，我烦闷的情绪稍有缓解，兴致勃勃地继续向上游走去。不远处，一幅巨大的宣传画呈现在眼前——竹金沟公园的效果图。公园占地面积9.3万平方米，总投资高达9千万元，工期为360天。图上描绘的景象是如此美丽壮观，仿佛看到了未来美好家园的盛景，暂时忘却了眼前的不完美。总算有了盼头，心也踏实了许多。
去年冬季，再次踏上东方这片土地，我最惦念的便是竹金沟及竹金沟公园的治理及建设进展。想象中，竹金沟已清澈见底，竹金沟公园应该是绿树成荫，大爷大妈们在公园里载歌载舞。我迫不及待地前往小河边，繁花依旧，空气中的异味明显减少，河水的色泽也不再那么浓重。那块曾经醒目的告示牌依然矗立在那里，但颜色也随河水的色泽变淡了。在入海口处，挖掘机缓缓挥动着长臂，像一位行动迟缓的老者，不紧不慢地在河沟里作业。这些变化让我感到一丝欣慰，但工程至今尚未竣工，还是令我有些意外。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信步走到竹金沟公园，眼前的景象却与我想象大相径庭。主体工程虽已成型，但道路尚未完成铺装，移栽的花草树木无人打理，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头顶仅剩几片绿叶合抱粗的大王椰树，仍坚强地迎风挺立着；大片的花木好似脱光羽毛的孔雀，强壮者还在抖擞精神，露出苦涩的微笑。杂草则反客为主，迅速占据了花草的领地。曾经的宣传画也被风雨撕扯得七零八落，再也难以寻觅到公园的模样。此刻，我的心情也如同这些花木一般，不免产生疑问，何日竹金沟再碧水荡漾？竹金沟公园呈现效果图上的景象？
可是，楼盘建设速度远远超过竹金沟治理及公园修建速度。一个个小区早已开门迎客，来自北方的大爷大妈们很快便融入了这片土地，成为这里的主人。小区、绿地、沙滩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开展娱乐活动的需求，即便竹金沟公园还是个半成品，他们也毫不嫌弃，每天依然在此载歌载舞，享受着美好的时光。
在东北，人们常抱怨观念落后、经济发展缓慢，羡慕南方人思想活跃、节奏快捷。春天东北常出现道路翻浆破损，几日未修便遭议论，维修工人必须昼夜施工，以保障道路畅通。然而，没想到海南的节奏竟然比东北还要缓慢。我不禁猜想，是不是这些大爷大妈们来了，带慢了这里人们的性子？
然而，每日晨光初现，晨练的大爷大妈们便已开始舞动身姿；闲不住的大爷大妈们也开始侍弄菜园，路旁闲置的地块全被他们种满了各种蔬菜。此时，整座城市还在沉睡之中。偶遇一位来自浙江的大爷，他同样看好东方的环境与气候，已经在此康养越冬好几年了。谈起这座城市的发展，我们都深有感触。他感慨道：“这地方就这样，简单的道路维修，一年也修不完。”说着，他朝远处一座架着吊塔的高楼指去，“你看那吊塔上的建材，好像去年就在那儿了。”他还跟我分享了一件趣事：“有位大爷找师傅干活，师傅9点吃完早茶才上班，11点又吃中午茶、午休，下午5点就下班走了，一天的活硬是干了三天。”这些话既让我觉得好笑，又感到吃惊。大爷不无感慨地说：“这地方要是交给浙江人，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来。”我也开玩笑地回应：“这地方要交给东北人，说不定能种出个五谷丰登来。”大爷的故事或许有些夸张，但听完后，我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突然对这座城市发展感兴趣起来。发现城市快速扩张，并未带来城市经济快速发展。根据东方市发布的GDP指数：2023 年 255 亿、2024 年 271 亿，其GDP指数仅相当于经济发展较快省份的个别乡镇。作为海南省三大海滨城市之一的东方市，有凭海临风区位优势、温暖干爽的气候、清新的空气以及甘洌的水质，曾荣获联合国“世界长寿市”的认证。此外，高速公路与高速铁路绕城而过。按理说，它应该是一座经济蓬勃发展的城市，然而现实却令人唏嘘。
深冬时节，沐浴着午后的暖阳，徜徉在竹金沟景观步道上，对这座城市的期望不觉涌上心头。多么希望它能够搭乘上经济发展的快车，让人们的生活日益富足，城市面貌愈发美丽。愿明年冬日，竹金沟呈现水清石现、鱼翔浅底的景象；竹金沟公园林木葱郁、鸟语花香。让不远千里奔赴这座城市的来客，尽情享受自然馈赠，找到他们理想家园。
然而三年前，小区旁房屋中介循环播放的“绝版小户型24.8万一套，”今天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叫喊着。凭窗远眺，只见杂草丛生的烂尾楼盘赫然在目。尽管路边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试图掩盖这些有碍观瞻的建筑，但那些经风雨侵蚀高耸的水泥石柱，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格外显眼。望着这些烂尾楼盘，心中不由升起隐隐的忧虑。竹金沟公园内那一棵棵仍傲然挺立的大王椰，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石柱？竹金沟公园是否会沦为下一个烂尾工程？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只能交给时间了。

202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