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弹（谈）匠

若水（才苏）

　　宋朝年间，巫水河畔的儒林老街宽约三丈，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从跳水码头蜿蜒至北门。码头西侧，一家祖传的棉被铺以精湛的弹丝技艺闻名遐迩，生意兴隆，店主被尊称为“李弹匠”。而东侧坡上的油茶铺则因秀才赵恬每日高谈阔论、口若悬河而吸引众多闲人驻足，人们称他为“赵谈匠”。

　　霜降那日，李弹匠蹲在码头铺口弹棉花，弓弦随着木棰的起落“弹弹”作响，棉絮在阳光下翻飞如雪，细若蚕丝。对面茶楼的说书声戛然而止，身着长衫的赵恬摇着折扇踱进铺来，开门见山地说道：“弹棉花这等粗活，若按《天工开物》所载，当用三十六斤铁弓方能出好絮。”

李弹匠抹了把汗，望了望对方油光水滑的缎面衣裳，又抬头看了看梁上悬挂的木匾——那是前年县太爷亲赐的“巧匠”木匾，如今却蒙了一层薄灰。

“先生说得在理。”李弹匠从棉堆中抽出一本泛黄的《匠经》，缓缓说道，“只是这祖传的六道揉棉法……”

“迂腐！”赵谈匠折扇“啪”地敲在棉花案上，唾沫星子溅在棉胎上，洇出几点暗痕，“如今讲究的是流程再造和工艺创新。弹棉花也该分九宫十八步，每时辰定量出絮三斤六两。”

　　腊月里，赵谈匠在茶楼开讲《新式弹棉十二论》，满座书生听得如痴如醉。李弹匠提着火桶坐在角落，看着那些书生用银秤称量棉絮，拿罗盘比划经纬，却始终弹不出能过冬的厚实被褥。

正月十五，县衙突然派人来收“巧匠”匾额。原来赵谈匠献上了新编《弹棉宝典》，指责李弹匠的土法不合规制。收匾的小吏踩着满地棉絮冷笑：“现在讲究标准化、程序化工艺，您这老古董该进棺材喽。”

　　寒潮来得急，城东王家媳妇抱着赵谈匠监制的“七宝如意被”哭上门来。那被面绣着祥云纹，抖开来却漏出芦花和未曾揉开的棉花。李弹匠默默递过自己的旧棉被，被角虽叠着补丁，却暖得像揣着一团火。

每年冬季，赵谈匠仍会在茶楼讲授《弹棉心法》，只是听客们的膝盖上，都搭盖着李弹匠用传统工艺弹成的棉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