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汽车在211国道上行驶,窗外是淳化、旬邑、彬州一带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如老人额上的皱纹,记载着千年的沧桑。同行的友人指着远处说:"这便是公刘当年率部迁徙的路线了。"我望着那深沟大壑,忽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夏政衰微,迁至戎狄"的字句,不免有些恍惚。</p><p class="ql-block">后稷是华夏农师,他曾在漆水河畔“教农稼穑”,从而结束了人类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历史。但他的部落最后却迁陡到戌狄(北方少数民族地区),其原因绝不仅仅是“夏政衰微”四个字那么简单,因为那里正是民风强悍,地广人稀和宜于农耕之处。也许是后稷和他的儿子不窋和四世孙公流,看重了这些因素,才用韬光养晦的战略眼光做出了这种前瞻性的决定。公刘在豳地的治理,使群众从游牧转向农耕定居,粮食产量大幅提升,吸引了周边部落归附,为华夏民族的崛起、为后世子孙文王和武王伐纣灭商,奠定了坚实的经济与人口基础。</p> <p class="ql-block">去年我和朋友一起到旬邑自驾游时,在县城至马栏的路上,看到了山体上有许多古代的洞窟,听说这一带就是后稷子孙们当初建立城邑的地方。我们站在半山腰的洞窟向下观望,只见对面山上树木茂密,绿意盎然。川道中马兰河(也叫三水河)清流潺潺。蓝天上白云飘飘。清新的空气,美丽的风光,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经过县城时看到那座气宇轩昂的公刘雕像,不由让人肃然起敬。</p> <p class="ql-block">现在的黄土高原上树木蓊郁,除了耕地和果园,村庄一般都被树林包围着,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在一些人的想像里,北山里无非是深沟大壑,荒草野树,萧索荒凉。而我们今天看到的却是地膜覆盖的玉米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满坡的果树,套着袋的果子像开着密匝匝的白花,亮眼醒目。只是今年麦子因长期干旱长得矮了些,产量也会受到一定影响。这景象,与我想象中的"北五县旱塬"大相径庭。友人解释说,这些年搞了小流域治理,植树造林,水土保持,才有了今日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我想起了民国十八年。那场馑荒,关中大地赤地千里,蝗虫如乌云蔽日。庄稼颗粒无收,人们先是吃野菜,继而啃树皮,最后连观音土也成了充饥之物。三百万生灵,就这样在饥饿中倒下。县志上记载,有妇人烹子而食,还有全家相拥而死于破窑之中。饿殍遍地,白骨露野,千里无鸡鸣,正是那场年馑的真实写照。</p> <p class="ql-block">而今面对干旱,景象却大不相同。水利设施星罗棋布,抗旱作物品种改良,政府组织送水车队,科技人员下乡指导。麦子虽矮,却不至于绝收;果树虽渴,却依然挂果。人们脸上不见恐慌,只有与天抗争的坚毅。这坚毅,与当年公刘率部迁徙、重建农业文明的决心何其相似!</p><p class="ql-block">在旬邑的乡村,我看到几位老人坐在树下乘凉。他们中最年长者也许是那场年馑的亲历者,如今也见到了新时代的变迁。一位牙齿脱落的老汉说:"那年月,天不下雨,人就只能等死。现在天不下雨,人还能想办法。"他指着远处的蓄水池和滴灌设备,眼中闪着光。</p> <p class="ql-block">后稷"教民稼穑"的精神,似乎在这片土地上从未断绝。从后稷到不窋,从公刘到今日的农技人员,农业文明的传承如同一根不断的线,穿起了四千年的岁月。只是,从前人们靠天吃饭,如今人们学会了与天协商。</p><p class="ql-block">回程时,夕阳西下,黄土高原被染成了金色。沟壑间的绿意更加鲜明,像是大地的血脉。我想,这绿色,不仅是树木和庄稼的颜色,更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从民国十八年的赤地千里,到今日的绿意盎然,这片土地见证了太多的死亡与新生。</p> <p class="ql-block">而今天我们经过的路线,却是淳化官庄和旬邑张洪镇一线,并准备由彬州返回。这条路是捷路,沿途虽然要翻过几条大沟,但因为是第一次经过,充满好奇之心;加之路况又好,风景如画,所以激情澎湃,神清气爽。最后发现这条路经过程家川。以前我们只知道从这儿可去程家川景区,却不知道从这儿向东北过条大沟还可以去旬邑和淳化,心里直呼今天运气不错!</p> <p class="ql-block">当汽车驶过一片正在浇灌的麦田时,水花在夕阳下竟折射出一抹彩虹。这景象,与史书上"教民稼穑"的记载重叠在一起,让人不禁感慨:华夏民族与土地的对话,从未停止,只是方式在不断革新罢了。</p><p class="ql-block">黄土高原上的绿痕,是生命对死亡的胜利,是文明对野蛮的超越,也是新时代对旧时代的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