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患老年痴呆的母亲共生岁月

张冬利

晨光透过纱帘时，母亲又在翻找她的"宝贝"。抽屉里散落着泛黄的糖纸、褪色的公交票根，还有我未完成的手稿。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稿纸边缘，恍惚间，我忽然惊觉，写作早已成为我们缠绕交织的生命轨迹。

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第三年，母亲开始遗忘我的名字。但每当我伏案写作，她总会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像守护珍宝般凝视着键盘敲击出的声响。那些被疾病蚕食的记忆里，或许还残存着四十多年前的画面——穿着白色背心纯蓝色平角短裤的我，为防止蚊子叮咬双脚放在注满水的木桶里，趴在饭桌边写作文，她一边揉面一边纠正我的错别字，面团上沾着的面粉落在作业本边角，晕染成一朵朵白色小花。

深夜的台灯下，写作成了我与遗忘对抗的武器。我记录母亲重复讲述的童年故事，哪怕同样的情节她每天要说三遍：外婆用蓝布包袱裹着麦芽糖的甜香，雨后小溪里游弋的红鲤鱼，还有她第一次穿着的确良衬衫时的雀跃。有时还哼着含糊不清的黄梅戏拼凑不断轮回的记忆碎片，在我的稿纸上重新排列组合，竟拼凑出比完整回忆更鲜活的生命图景。

某个深秋的傍晚，母亲突然翻出我初中时期的作文本。泛黄的纸页间，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这孩子写得真好。"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写作是我们跨越认知鸿沟的桥梁。当她的记忆如沙漏般流逝，我用文字为她构筑起永恒的琥珀，将那些即将消散的温暖瞬间，凝固成永不褪色的标本。

日常照料的间隙，灵感总会悄然降临。帮母亲擦拭身体时，她皮肤的褶皱让我想起老树的年轮；哄她吃药时，她抗拒的模样像极了耍赖的孩童。这些琐碎的片段，都成了我笔下最真实的人间烟火。而母亲似乎也懂得文字的魔力，每当我朗读新作，她总会安静下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那些文字能唤醒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写作不再只是个人的表达，更成为维系我们情感纽带的丝线。在她逐渐模糊的世界里，我用文字搭建起时光回廊，带她一次次重返记忆的故园。而在我的写作旅程中，母亲既是灵感的源泉，也是最忠实的读者。我们在遗忘与铭记的夹缝中，以文字为舟，在岁月的长河里相依前行。那些被书写的瞬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记录，成为两个灵魂相互依偎、共同呼吸的生命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