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这招叫九龙倒转,我的绝学

腾冲八百里

<p class="ql-block">  第14章:这招叫九龙倒转,我的绝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行人与风景在我眼前和耳边呼啸而过,朝我身后飞奔,左边向前疾驰的一辆辆品牌、款式、形状、色彩、新旧、高低、大小、快慢不一的车却将我往后逼退,这幅格式为GIF的动态画就这样在此时此地长久地维持原样,没有停止的迹象,直到一辆后退得比我还迅捷——眨眼间就退到了我的身后的车出现,这幅画上的内容才出现了新的改变,我也才在这时陡然想起了半小时前我是因为什么而乘上这辆大货车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一大早我们工地上就驶进来了一辆车厢空空如也的大货车,它开到了一个它应该停的地方并在那儿停了下来,随后一群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工人纷纷往它车厢里码钢管,先装长钢管,后装短钢管,最后装各种类型的扣件、拉杆,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噼里嘭啷的响声也受此感染,一刻也不中断,丝毫也不知疲倦,钢管、扣件和拉杆特有的铁味和机油味阵阵扩散,声音和气味合伙从早晨清香的空气里划出了一块私密空间供这里的人们大展身手,没一会儿这群热情好客、勤劳肯干、配合默契的工人就用这顿堪称丰盛的早餐把这位勉强称得上远道而来且肯定担得起空腹而来的大货车给喂饱了、吃爽了、招待巴适了。一点不吹牛,这种高规格的招待,是某些把接待贵宾、请客吃饭硬生生搞成强塞断头饭——比如,以天将明未明前的夜色和雾气为掩护,给即将拉去卖或宰的猪崽灌食,或趁人不知把顾客送修的手机里的高品质零件偷换成劣等配件——的待客之道、请客之法、宴客之行所远远比不了的。啥?你问货车司机在哪里?货车司机在离这里不远的一间小屋子里津津有味地吃他从半路上买来的早餐:无非是些馒头、菜包子、肉包子、花卷、豆沙包子、灌汤包子、豆浆、油条、稀饭、糖油果子、茶叶蛋、水煮鸡蛋、豆腐脑、鸡蛋灌饼、酸辣粉之类的快捷早餐、营养早餐、健康早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货车刚进来我老板就跟我说,等会儿这车装好货后,我去跟车。我不知道啥叫跟车,我跟老板说。老板说跟车就是跟货车司机一起把货物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就是押送货物;还说,跟车途中要是我遇到了什么搞不懂、搞不定的事情,就打电话给他。我不知道去了怎么回来,我又说。老板说这件事情办完了、办好了以后,我还是跟货车司机一起回来;因为货车司机住的地方离我们的工地不是很远,所以事情办完后他会顺路带我回这里。好吧,我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心想。车装好货后——但货还没有完全装完,地上还有不少钢管,再装一车大概是不成多大问题的,我估算——我就去找货车司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蹬着大货车副驾驶室外边的脚蹬,也可以叫踏板,往上攀,也可以说是往上爬——这东西非常高!我第一次上,还不大好上!——上去坐进镶了竹编椅垫的座位里,跟货车司机一起,出发去送货。说起来,这也不是送货,而是还货,因为车上的这些钢管和那些还留在工地上的钢管都是租的,我们这次去,其实是把借来的东西还回去。坐上车后,我的第一感受,就是这车真高。我不禁寻思,待会儿到了目的地,我要怎么下去才不会摔跤。我的第二感受,是货车司机的技术真好。咋回事呢?这么跟你说吧:我感觉这车自己在跑,而货车司机,根本就不存在。我还发现这车的方向盘转起来很轻便,很灵活,也许还很好玩,恐怕比我的脑筋活动起来还更轻便、还更灵活、还更好玩!我还发现,当这辆车停在原地等红灯时,它会不停地颤抖,有点像睡觉的猫咪在咕噜咕噜,只不过动静更大——我的屁股都被抖麻了!事实上这车一直在颤抖,只不过它停下来时这颤抖会更明显。刚开始我的肉体很享受这种按摩,但是当它按摩久了以后,不仅我的屁股不舒服、想遁了或者浮空了,连我的脑子都想吐了、我的心脏都想炸了,可以说,我对这抖动、震颤、电击感到发恶痒和发毛!不消说,按摩也好,享受也好,按摩兼享受也好,这三样对人体和人生而言,都不能过度,一旦过度了,人体、人心、人生这三者就会无一例外地遭受不同程度的腐坏、堕落和停摆,我在心里做了这样的总结。我算是明白了,这玩意儿偶尔坐个几次还行,要是天天坐,屁股不开花都很不科学、很容易没人信、很可以叫做奇迹!看来人不管坐什么交通工具都比不上人自己会飞来得安逸、实在、稳当!飞翔即自由。飞翔即享受。飞翔即成功。这都是老词了吧?我寻思。另外,我还发现,这车的劲儿可真够大的哩!我不知道它是吃什么、喝什么长这么壮、这么大的。不信你瞧!它拉了这么多铁疙瘩——别看这些铁疙瘩好多都没吃今天的早饭,但它们本身的吨位摆在那儿嘛,因此它们加在一起的总重量不容小觑,没一把子好力气休想拉动它们半步——跑起来,却健步如飞,气都不带喘的,好生了得!我上车后就先这样神游了一番,因为我以前没体验过这种坐大货车的感觉,所以我心情十分激动,思维相当活跃,然后我把注意力转到车外,那里有各式各样的车,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各色各样的风景,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兴奋,也让我感到倦怠、腻味:沿途的一切不断挑起我的好奇心,又不断打断我的注意力,同时还不断抽走我的精气神:跟车同旅行一样,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我觉得累得很!尽管我的眼睛仍望着车外,可我的神思已无精打采。行人与风景在我眼前和耳边呼啸而过,朝我身后飞奔,左边向前疾驰的一辆辆品牌、款式、形状、色彩、新旧、高低、大小、快慢不一的车却将我往后逼退,这幅格式为GIF的动态画就这样在此时此地长久地维持原样,没有停止的迹象,直到一辆后退得比我还迅捷——眨眼间就退到了我的身后的车出现,这幅画上的内容才出现了新的改变,我也才在这时陡然想起了半小时前我是因为什么而乘上这辆大货车的。也正是在这时,我逮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跟的车还没到目的地。紧接着,我产生了两个互相矛盾的想法,或曰期望:我既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又想慢点到达目的地。这两个期望既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也互致敬意、彼此友好交流各自关于换位思考的过往实践和历史经验——没一会儿它俩就都累得不行了,并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一致达成了一项新的停战协议,且顺利合签了一份新的和平、友好与发展条约。见此情景,我甚是欣慰;然而,欣慰之余我终究抵挡不住温柔可人的昏昏欲睡的撩人的勾引、引诱、诱骗,由是,欣慰逐渐消散,心神步入沉眠。我不控告任何罪,只要让我打个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方隐约有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大汉在排成长龙止步不前的汽车的头顶上来回蹦着飞,显然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都是被他逼停的,显然这陷入拥堵和瘫痪的道路和交通就是他的得意杰作,但是,叫我深感奇怪的是,这里这么多的汽车竟然没有一辆车发出哪怕一丝轻声的叫喊,我们也跟着减速,慢慢停了下来。车刚停稳,我正想问货车司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货车司机二话不说,推开车门,跳出车外,脚没落地,迎着黑布罩面的大汉直挺挺地飞了过去。大汉高声说,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货车司机不理会他,加速飞行,过去给了他一掌,出招没有任何前摇,那人显然早已准备好,手上提前蓄好了力,见掌打来,也不客气,出手就是一掌,二掌隔空相对,只听“嘭”的一声,那人被打得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道道残影。我一直盯着他看,见他挨了一掌后,立马从车顶爬起来,起来后掉头就跳着一溜烟儿地跑了,心想,他许是回家交代后事去了。我刚想安静地休息休息,就突如其来地发生了这样紧张、劲爆而且奇幻的事,这下我彻底没了困意。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武功啊,威力好强啊,我急忙对刚飞回驾驶室、车门还没关上、屁股还没坐下的货车司机说,想了解更多。在他答话的当儿,我仔细打量起了他。他中等身材,体型匀称,没有将军肚,不到一米八的个头,体重应该没有超过八十公斤,我估计,因为我就大约四十公斤重,而他看起来最多和两个我一样重。他有两只紧贴后脑的大耳朵,一张椭圆形的脸,眉毛看不清楚,眼睛大不,但眼珠黑得发光,鼻子像纺锤,嘴唇不见了,上面额头宽阔,头发浓密,没有造型,下面下巴厚实,长了一大块因胡须被齐根斩断而留下的黑斑点。他上身穿一件浅绿色的毛领衣服,下身穿一条旧得许多部位都发白了的浅蓝色的牛仔裤,不过一个破洞也没有,腰间扎一根不易察觉的棕黄色的窄皮带,脚上穿着一双干净如新的现代布鞋,我不认识这些东西的品牌。我还注意到,他的十根手指光秃秃的,没啥特点,手指上没有戒指,手腕上也没戴手表、没栓红线、没箍手串,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痣、胎记和文身,但他脸上和手上有不少靠硬撑而尚未完全破土而出、全部现出原形的幼年期的皱纹和中年期的毛发。想来他不善言谈,但业务熟练,做起事来神情专注,性格温和而不失韧性和刚性,当然,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身手不凡,不过,若不是亲眼得见,能有几人猜到这点、相信这点?这招叫九龙倒转,我的绝学。他坐下后,告诉我说。这个声音进入我的脑海之前,先一步进入我的思想办公室、意识指挥中心的,是他的口臭。他的口臭给他的这一席话语打上了标记、赋予了生命、注入了灵魂、诅咒了永生。但我不说,不是不敢说,而是,怎么说呢,可能是我同情心泛滥吧,我在这一刻竟然有点同情他了,可我又不想把我的这点可怜的同情心流露出哪怕半点来,我怕被他看到;若他看到我竟然同情他,他可能会认为我幼稚过头、太过可笑吧。好凶啊!他说话有口臭,这件事我没法告诉他,于是我就只能这么接他的话了。你确实好身手喔,我在心里又对身怀绝技的他补上了一声赞叹。前面的车再次动了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地鸣喇叭,提醒后面的车可以动了,也像是在为刚才的胜利欢呼和庆祝,我们跟上大部队,继续往前开。汽车和行人与风景再次流动起来,风也依旧如大海,在与我们相隔咫尺的地方呼啸、澎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车驶离大道,转进小路,进入新的区域和地带,从车外的景象可以看出来,这块地方我以前没有来过,从这块地区的地形地貌可以推测出,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因为这边不像城市,而像郊外,像那种非常适合建钢管租赁工厂的地方,不用藏着掖着,我就直说了,像野外垃圾场。果然不出我所料,这车急速地转了几个不会叫乘客——主要是我——觉得头晕、想呕吐的弯之后,就来到了一座貌似是工厂的“基地”,这就是我们今天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因过路人看不到它是否标记了名字、名字标记在了什么地方而不知道它的大名的钢管扣件租赁中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安全地下了车,不禁感概,站在地上的感觉真舒服啊!而且,今天天上没有酷烈的日光,我到现在也没感到晒得慌,更没感到口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货车司机一个人又爬上了车,按照人家的指引,把货全卸了下来:卸货很快速、很顺利,比人跑肚子、跑茅房、拉稀还快速、还成功;货卸得也比人拉屎更通畅、更干净、更艺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午时分,在我们回来的半路上,货车司机跟我说他要给汽车加点油,就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取下一条雨刮器,拿在手里一抖,这条雨刮器就变成了一把刀口寒光闪闪的大铁镰刀,他把它扛在肩上,钻进路边的树丛,从里面割回来一大捆绿油油的散发着芳香的嫰草。他把这些草喂给大货车,就像喂鸡、喂马、喂牛一样,大货车一开始还不大乐意吃呢,货车司机又从车上提了一大桶水出去,又折回来找了个盆过去,把水倒在盆里,拿给它,大货车这才把草吃了个精光,那一桶水它也喝了个七七八八,喝得所剩无几了。货车司机熟练、麻利、细心地把这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我们继续回家!这时候我又开始了神游,我想,跟车很枯燥、很无聊,货车司机不好当,开车、尤其是开长途车,屁股铁定受不了。我又想到,或许每个人的生活都长了痔疮、命运都长了枯燥。我还想,我这次回到工地后,要先继续在工地呆,呆到过年,年后,我就不来这里干活了;来年,我想去找一个被青山绿水环绕着的偏远山庄,在那里放牛放羊、舞枪弄棒、种花吹箫。想着想着,到地方了,货车司机给我开门,我向他道谢之后,跳下车,瞅准道路两头没有来往车辆,就往我工作的工地的大门口奔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工地大门距离我住的用活动板房做的两层高的一间房多人同住的员工宿舍还有一段距离,我朝宿舍走着走着,看到了我的老板,他在我前面向我走过来,他一看到我,就又是呼喊又是招手,小李,你今天去跟一下车,去堆钢管那边。我站在原地,不动弹了,因为我没搞清楚老板到底要我干什么。老板走过来,领着我往堆钢管的地方走,边走边跟我讲,你吃早饭了没,我说没。我记得我早饭、午饭、晚饭都没吃啊,不过这句话我没说出来。老板接着说,你身上带钱了没,去买点早餐,路上吃吧,那边马上要发车了。我说,我不饿。老板说,那回来再吃吧,今天这趟活最多下午五点就收工回宿舍了,你今天就去跟车,回来就算一天的工,好吧。嗯,我说。老板把货车司机指给我看,说那个人就是货车司机,等会儿我就坐他的车,跟他一起去送钢管,送完他会把我载回来。老板独自过去跟货车司机交谈,我在旁边等着,我看见我眼前的这个货车司机就是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个会九龙倒转的货车司机,这人刚吃完早餐,正准备去扔他吃完早餐后剩下的垃圾:无非是些装包子的塑料袋、装豆浆的纸杯和吸管、从茶叶蛋上剥下来的蛋壳、擤了鼻子、擦了嘴巴的餐巾纸之类的可回收垃圾、厨余垃圾、其他垃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4.18.2023;4.5.2025-4.16.2025;4.25.202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