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林 柯

　　那天，带着孩子去渭河的河堤路上，让他们体验一下野外活动。当孩子们在水渠里摸鱼戏水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那么熟悉的声音，好像把我带回到了四十年前。那声音，原来是布谷鸟殷勤的鸣叫。

看着田野里，一片一片的麦田，硕大的麦穗，正在灌浆期，沉甸甸的，随风摇摆。在槐花落尽，榆钱枯黄，满树青杏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麦子快要黄了。布谷鸟的叫声，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它的声音就像人的呐喊“算黄算割”，这是陕西关中平原上的农人们，对布谷鸟鸣叫的通俗的解读。

关于布谷鸟，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当年，有一个书生，去参加科考，耽误了收麦子。结果科考落榜，回来后发现麦子全部腐烂在地里。双重的打击让书生难以承受，死后化作布谷鸟，在麦子快黄的时候，昼夜不停的呼喊，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了收麦子。这个凄美的传说，让小时候的我，对这个书生充满同情和敬意。

我的记忆里， 在土地承包到户以后，我们家分了十几亩地，冬季种的全是小麦。在关中平原上，冬季的作物除了一小部分油菜，剩余的都是小麦。每年五月底六月初，是小麦成熟的季节。小时候的田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小麦，我们就身处在麦子的海洋里。夏季风吹来，风儿掠过田野，一重重麦浪犹如海洋里的波涛，在田野里起伏波动。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六月初，当夏季风越过秦岭山脉，吹到关中平原上时，我的父亲每天早晚都要到田间地头巡视一遍，看看麦子的成熟情况。白乐天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当夏季炽热的南风，把关中平原上的小麦秸秆里的水分吹干。风吹麦田发出沙沙的响声时，蹲在屋檐下的我的父亲，站起身来，在门框上啪啪地用力磕几下烟袋，重新装上一锅烟，抽上一口，说，可以开镰了！我母亲说，那就明天早上，我去准备早饭。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父母就催促着我们起床。在布谷鸟殷勤的“算黄算割”声中，我们一个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往麦地里走去。那时候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但是天空已经泛白了，一天的劳动，就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时，已经开始了。此时布谷鸟的鸣叫，在村庄和田野里此起彼伏，喧嚣着收麦的时节。

割麦子是辛苦的活，也是繁复的劳动。那时候都是把麦子割倒后，扎成捆，再把麦捆子拉回家晾晒，干了以后，在打麦场上碾麦。碾好以后，把麦壳扬干净，金黄的麦子便像小山一样，一堆一堆的，堆在打麦场上。

割麦子是最辛苦的，割一天麦子，晚上回家吃饭前，要洗手洗脸。这时候，被麦芒和麦叶划过的胳膊和脖子，在凉水的冲洗下，就像针扎一样钻心，一片一片的让人痛苦不堪。

在收麦子前，我的父亲和村里的男人们，要准备一块打麦场。他们先找一块地，把地面的土翻开，再用碌碡碾平。母亲和村里的女人们，把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泼洒在地面上。直到地面碾压平整，他们便在布谷鸟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里，坐在场边的树荫下，悠闲的抽着烟卷，喝着茶水，议论着当年的收成。快乐的笑语，随着炽热的季风飘散开来。

那时候夏季的麦收，需要十五到二十天，学生通常都要放忙假，以帮助家里的夏收。夏收的劳动是繁忙的，繁忙中充满了快乐。麦子晒干以后，就铺在打麦场上，我的大伯戴着一顶竹子编的草帽，赶着牛拉碌碡，就在打麦场上转起了圈子。后来有了拖拉机，就不用牛了，再后来，有了打麦机。现在的收麦，联合收割机直接开进麦田，半个月的工作，一天就可完成，脱好的麦粒拉回家，只剩下晾晒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改变了农村的生产方式，进步解放了人类，带来了文明。

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扬场。男人们拉来一个大风扇，接上电，一合闸，随着扇叶的运转，一片凉风便呼呼而来。大人们用木锨，把混杂在一起的麦粒和壳子，一起抛向天空，风儿带走了麦壳，麦粒留在了脚下，麦子就这样被分离了出来。在大人们扬场休息的空隙里，我们一群孩子，便嘻嘻哈哈地站在风扇前头，享受着人造的，夏日的凉风，这是属于我们的快乐时光。

麦子黄了的时候，村庄里充满了生气。在布谷鸟鸣叫的早晨，田野里人声喧闹，早起的人们，抢收着成熟的麦子，一天的劳作，从早到晚。直到皎洁的月光，洒满了田野，人们才慢慢收工。在绿树成荫的季节，田野里飘着麦子成熟的味道。在夏日习习的晚风里，疲惫的农人才会收工，吃完晚饭，他们就会带着疲惫，沉沉的进入梦乡，就在那些个布谷鸟彻夜鸣叫的夜晚。温润的夜晚，布谷鸟彻夜的鸣叫，让短暂的夏夜更加寂静。这样的情景伴随着我的成长，烙入我生命的记忆里。在后来人生的日子里 ，某一个时候，只需要几声布谷鸟的鸣叫，就能唤醒我生命里沉睡的记忆，那是夏天的记忆。是麦子黄了的时候，夏季风掠过田野，带来庄稼成熟的味道，和麦田沙沙作响的声音。是我这个农人的子弟特有的劳动的记忆，那是我， 对土地的深深眷恋。

一年一年，夏季风起。一年一年，麦子黄了。一年一年，我们在成长。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步。人工收麦子，已经成为了历史。一代一代人，生活更加美好。

麦子黄了，布谷鸟殷勤的鸣叫，还在村庄里，田野上响起。我又想起来那个美丽的传说，那是书生善良的提醒，不知疲倦的呐喊，用血泪谱写的呼喊。布谷鸟的鸣叫 ，温暖了这个收获的季节。

麦子黄了，布谷鸟来了。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布谷鸟彻夜的鸣叫，在村庄，在田野，在农人的梦里。

麦子黄了，布谷鸟殷勤的鸣叫，“算黄算割”。布谷鸟叫着，“算黄算割”。这一声声鸣叫，美好了清晨，美好了夜晚，美好了夏季，美好了这个世界。

在人间，麦子黄了，布谷鸟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