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值税号外的春天

宝坪晨世金阁

流水线在打印增值税发票时，

总会抖落几点油墨星子。

那些印着统一社会信用代码的A4纸，

规整地排列着克重、批次、保质期，

却容不下半粒沾着露水的泥点。

直到拐进农贸市场的豁口，

我看见条形码构筑的秩序世界，

正在老秤杆的黄铜星花里悄然融化。

冷库车吞吐的标准化泡沫箱，

在这里裂解成形态各异的容器：

褪色的搪瓷盆盛着歪扭的胡萝卜，

化肥袋改装的粗布兜鼓出青椒的棱角，豁口陶罐里游着昨夜刚从塘里捞的鲫鱼。

穿税务制服的人不会在此处停留——电子秤液晶屏显示的金额，

总会被抹去零头换成整数，

老主顾多抓两把香菜，

秤砣便默契地往梢头挪半寸。

发票打印机的声音被斩断在铁皮棚外，取而代之的是草绳捆扎的脆响。

剥落的墙皮上，

支付宝二维码与褪色的"自产自销"红纸条共生。

穿胶靴的老汉蹲在扁担旁，

他的税务登记证是手写的纸板牌：

"新挖春笋，五元一把"。

竹筐里的泥巴还带着山雾的湿度，

扫码支付的叮咚声惊飞了筐沿停驻的粉蝶。

工业化腌制池出厂的榨菜，

包装袋上印着精确到毫克的钠含量。

而转角陶缸里的雪里蕻，

封口用的是洗干净的化肥袋，

老大娘掀开塑料布时，

酸香裹着三十年前的婚嫁旧事扑面而来。

她说这菜是照着母亲传的"三晒三揉"古法做的，

电子台账记不下的手艺，

在掌纹的老茧里代代相传。

日头爬过遮阳网时，

市场管理员开始收集摊位费收据。

那些没有税控机编号的交易，

正在竹篮的经纬间重新编织价值：

秤杆翘起时的相视一笑，

抹去零头时的"下次再来"，

以及西红柿裂口处流出的阳光。

或许这就是人间烟火的免税区间——在这里，

泥土与体温尚未被换算成含税单价，

春天的价格，永远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