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暮春的晨风还带着些许寒意。我站在院子里，一辆摩托车“突突”地停在嫂子家门前，嫂子的母亲正从摩托车上缓缓地下来。她银白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裹在白底碎花布衫里的身子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却在落地瞬间显露出竹枝般的柔韧——左手紧攥着车架，右手早已急切地伸向女儿的方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不冷吗？可别冻着..."老人含混的乡音裹着关切，布满沟壑的手精准抓住嫂子挽起的袖口。那双手的褶皱里藏着六十余载的田间活计，此刻正固执地将嫂子卷起的袖口一寸寸往下抻，"冷风要钻进去的。"阳光漏过院中茶花树的间隙，在她手背的老年斑上跳动着碎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嫂子笑着将袖子重新卷到小臂："要择菜的。"话音未落，老人浑浊的瞳孔又凝住焦点——几缕棉絮正粘在嫂子衣襟上。她枯瘦的手指立即化作轻巧的镊子，在经纬间细细搜寻。我看见阳光穿透她半透明的指甲，看见绒毛在指纹沟壑里蜷成小小的云，看见她翕动的嘴唇正小声呢喃着：粘了不好，拿掉...</p> <p class="ql-block">邻居们都夸老太太以前身子骨硬朗，像青砖砌的结实，可砖缝里的记忆慢慢被病魔蛀空，我跟着书红（化名）一样唤她“外婆”，她目光反复在我脸上漂移，像认不得归巢的旧燕。</p><p class="ql-block">有人打趣：“你外孙女今儿出嫁！”她眼底泛起欢喜涟漪，还特地包了个红包，看着她从兜里掏出半旧不新的百元钞，围观者哄堂大笑。老人家捏着红包的手指节泛起青白，像株被寒霜打蔫的老梅，一个老乡扯着嗓子喊：“你外孙女早嫁人啦！”她怔了怔，嘴角嗫喏几下，又绽开孩童般的笑容：“怪我，老糊涂了，记不得事啊”。</p> <p class="ql-block">药盒里的记忆如流沙昼夜不停地漏，偏生卡住了最沉的那颗金沙。此刻她攥着嫂子的手，沟壑纵横的脸庞浮起五十年前的柔光。当年她也是这样攥着初生女婴的吧，女儿温热的啼哭烙进掌纹和时光的褶皱里，此生相遇本身已是最盛大的神迹，也在不断地在倒叙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尔茨海默症的阴云终将遮蔽所有晨星吗？但我知道，即便某天母亲再也叫不出自己孩子的名字，她依然会固执地追逐每一缕与孩子相似的轮廓，如同候鸟追寻早已湮灭的故土磁场。</p> <p class="ql-block">风卷起零落的棉絮，像撒了一把时光的碎屑。同为母亲的两人仍在茶花树下忙碌，她们的手指穿梭在衣褶与菜叶间，编织着永不褪色的守护密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