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里的谶语

婵忆

暮春的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七岁的阿槐蹲在城隍庙墙角，数着石缝里搬家的蚂蚁。算命瞎子的铜锣声穿透晨雾，"看相测字，断人祸福——"她鬼使神差地追上去，脏兮兮的手指攥住算命瞎子褪色的蓝布长衫。

"小丫头要算什么？"瞎子翻着白蒙蒙的眼珠，枯树皮般的手掌摊开。阿槐摸出怀里仅有的半块烧饼，"先生，我想知道我爹娘在哪里。"

瞎子浑浊的眼珠突然转了转，瘦骨嶙峋的手指搭上阿槐的手腕，喉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好个富贵命格！此女命带华盖，命中虽有波折，却终得贵人相助，他日必享尽荣华。"

围观的摊贩哄笑起来，卖糖画的老头打趣："老瞎子莫不是饿昏了头？这野丫头天天在城隍庙讨饭，能有什么富贵？"阿槐攥紧烧饼，望着瞎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将那句谶语牢牢刻进心里。

十二岁那年，阿槐在码头扛麻包时遇见陈掌柜。暴雨倾盆的傍晚，她把最后半块窝头让给了饿晕的富家小姐。次日，陈家下人举着油纸伞寻到破庙，将她带进雕梁画栋的深宅。陈太太摸着她被麻绳勒出血痕的肩膀落泪，收她做了贴身丫鬟。

十八岁生辰那日，阿槐在梳妆台前愣住。铜镜里映出的少女身着月白软缎，鬓边斜插着珍珠步摇。陈太太拉着她的手，"明日带你去见周公子，他在洋行做事，人品家世都是极好的。"阿槐想起算命瞎子的话，眼眶发烫。

婚宴那日，花轿行至城隍庙前突然停住。阿槐掀起红盖头，看见庙前跪着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怀里抱着褪色的襁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老妇人的哭喊声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深夜，阿槐跪在祠堂里，手里攥着从养父母遗物中翻出的金锁。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长命百岁"四个字上，与襁褓中婴儿脖颈间的金锁一模一样。周少爷举着油灯进来，看见她手中的金锁，脸色骤变。

原来当年，周家为攀附陈家，故意遗弃女婴，买通稳婆伪造男丁出生的假象。而那个被遗弃的孩子，正是阿槐。周少爷颤抖着抓住她的肩膀，"阿槐，只要你不说出去，我愿意......"

阿槐甩开他的手，望着祠堂外盛开的槐花。算命瞎子的话犹在耳畔，所谓的富贵，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骗局。她摘下珍珠步摇，褪下金丝绣鞋，赤足踩过满地槐花。当第一缕晨曦照亮城隍庙时，人们看见那个曾经的野丫头，怀抱着啼哭的婴儿，消失在晨雾里。

二十年后，城西新开了间孤儿院，匾额上"槐安堂"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每逢槐花盛开的时节，总能看见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有人说她是周家家破人亡后流落至此的遗孀，也有人说她是富甲一方的商贾遗孤。

只有城隍庙的老瞎子知道，当年那个攥着半块烧饼问爹娘在哪里的小女孩，终究活成了自己的贵人。而所谓的富贵命，从来不在卦象里，而在一次次与命运抗争的掌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