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偷闲情半盏茶，墨染流年几缕香

疯四娘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像哪位仙人抖落的绢丝，在玻璃上洇开千万条银线。

头顶的风扇摇啊摇，我蜷在藤椅里，膝头搭着半旧的线毯，看青瓷杯里的龙井正舒展腰肢。初遇水时，它们还团成墨绿的小卷，像攥紧的拳头，待水温漫过第二道，才渐渐松开褶皱，露出叶面细密的白毫，宛如春枝上新生的绒毛。

这茶汤的绿啊，不是盛夏浓得化不开的碧，倒像是把初春的柳烟揉碎了，溶在清露里，连杯沿凝着的水珠，都染上了三分灵动。

茶温透过杯壁熨帖掌心，忽然想起老茶馆里的铜壶。恍惚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趴在八仙桌上，用指尖蘸着洒出的茶汤，在漆面画歪歪扭扭的竹叶。原来光阴真的会发酵，当年嫌老套的茶规，如今却成了偷闲时最安稳的锚点。

案头的墨砚果然干透了，砚池里结着浅灰的薄膜，像被风干的月光。用指尖轻叩，发出清越的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我不是个讲究的人，一方很普通的砚台跟我那很普通的字一般，甚搭。

想起昨夜伏案时，笔尖在宣纸上打滑，才惊觉忘了添水。如今磨墨倒成了难得的慢事——墨在砚石上转着圈，沙沙声里，清水逐渐被染成琥珀色，砚台边缘聚起细密的泡沫，像碎了一池星子。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说"磨墨如病"，这缓慢的摩挲里，原是把心事都研进了墨里。

雨势忽然大了，檐角垂下的水帘撞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虹。续水时，老壶嘴磕在杯沿发出轻响，茶汤与残茶相混，竟在杯底洇出烟霞般的纹路。



又想起某次抄经，墨汁滴进茶盏，竟晕成半朵墨荷，当时慌忙去擦，又想起曾听说："万物相触皆成趣，何须刻意分清。"如今看着茶与墨在光阴里纠缠，忽然懂得那些被打乱的节奏里，原藏着更深的秩序——就像此刻，墨香混着雨气漫来，竟比单闻茶香更显沉郁，仿佛岁月把平仄对仗都融在了一起，只留一片苍茫的温柔。

茶凉了三巡，砚池里的墨色已浓得能映出人影。铺纸时，宣纸上的云纹对着天光浮动，像极了杯中茶叶的倒影。笔杆在指间转了两转，终究没写下一个字。

或许有些时光本就该留白，就像这半盏茶，未必非要喝到回甘，单是看它从滚烫到温凉，便已丈量了一段光阴的距离。雨还在下，檐马叮咚中，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雨声合了节拍——原来所谓流年，从来不是线性的流逝，而是茶与墨在杯底的相遇，是雨丝与窗棂的私语，是所有"无用"的闲情里，悄悄长出的生命纹路。

起身关窗时，瞥见砚台上落了片茶叶，墨色正沿着叶脉缓缓攀爬。这意外的笔触，倒像是时光偷闲时的信笔涂鸦，模糊却生动，像极了记忆里那些被雨打湿的片段——不必清晰，自有意趣。

雨丝渐细，杯中茶影摇曳，忽然明白：原来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茶与墨的间隙里，打捞那些闪着光的碎片，让它们在岁月的宣纸上，晕成永不褪色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