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号司马迁《报任安书》之二

李娟萍

《报任安书》是一篇古代散文，前三段逐句翻译、分析如下:

《报任安书》

汉.司马迁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

（第一段）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1)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太史公：汉代史官太史令的统称。司马迁承父命继任汉太史令,这里是司马迁自称。牛马走：指驾驭牛马的仆人，自谦之词。《汉书·司马迁传注》:“走,犹仆也;言己为太史公掌牛马之仆,自谦之词也。”像牛马一样替人奔走的仆役太史公司马迁再拜）

（2)少卿足下：(少卿：任安,字少卿。荥阳人,汉武帝时,官北军使者护军,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太子戾因巫蛊事发兵，并命少卿发兵相助，少卿受命而闭门不出，事平，武帝以其坐观成败，有贰心，遂下狱，被腰斩。)

（3)曩者辱赐书，(曩：（nǎng）往昔、从前、过去。辱：屈承，应酬语。前不久承蒙您给我写信)

（4)教以顺于接物，(物，在此指人。接物：与他人交往。

用谨慎地待人接物教导我)

（5)推贤进士为务；(务：事务，名词。

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

（6)意气勤勤恳恳，（意气懃懃恳恳,情意诚恳的样子。

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

（7)若望仆不相师，(望：抱怨，埋怨、责怪。不相师：不接受指教。相,代词性助词。)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教诲

（8)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

而是追随了世俗之人的意见。我是不敢这样做的。

（9）仆虽罢驽，（罢：通疲。驽：跑不快的马。罢驽：比喻自己才能低下。）

（10)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侧闻：旁闻。遗风：指前贤所遗留之教诲或风气。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

（11)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

(顾：但是，转折语气词。身残处秽：身体残缺，处在受辱的地位。指身受官刑,有如宦官。见尤：被指责。见，表被动。尤：罪过、过错。郁悒,愁闷。）

与谁语：和谁诉说。

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

（12)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即“为谁为之,令孰听之”之倒装。意谓既无知已者，即欲修名立节，为谁而做?又叫谁听?

俗话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

（13)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钟子期、伯牙都是春秋时楚国人。伯牙善鼓琴，钟子期最能欣赏他的琴音。

钟子期死后，伯牙认为世无知音，便破琴绝弦，从此不再弹琴。何则,犹“何耶”“何哉”。

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这是为什么呢？)

（14)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

(说已,喜欢自己的人，说，通悦。容：打扮、修饰。

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扮。)

（15)若仆大质已亏缺矣，（大质：身体，体质。

像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

（16)虽才怀随、和，（随和：随侯珠、卞和玉。皆先秦宝物，比喻美好的才能。）

（17)行若由、夷， （由、夷：许由、伯夷：古代隐逸高士品德高洁之刃，比喻品德高洁。）

（18)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自点：自污。点：通“玷”，污、辱。

（19)虽然才能像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品行像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恰好会引人耻笑而自取污辱。）

　　（第二段）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20）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

（答：回信。会：适逢、遇到。东从上来：指太始四年三月随汉武帝东巡泰山，五月回到长安之事。上，皇上,指汉武帝。）

（21)又迫贱事，（被琐事缠绕。迫，急、忙之意。）

（22)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卒卒：匆促的样子。卒：通“猝”。匆忙，仓促。须臾之闲：片刻的空闲。闲：空隙、空闲。

来信本应及时答复，刚巧我侍从皇上东巡回来，后又为烦琐之事所逼迫，同您见面的日子很少，同您见面的日子很少，我又匆匆忙忙地没有些微空闲来详尽地表达心意。）

（23)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不可测度的罪行，一般指死罪。）

（24)涉旬月，（经过一个月。）

（25)迫季冬，（迫近十二月。迫，靠近。汉律,死罪在十二月处决。

现在您蒙受意想不到的罪祸，再过一月，临近十二月，）

（26)仆又薄从上雍，

（薄从上雍：自己又迫于随从天子郊祀于雍之事。薄，迫近。雍，地名,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南，秦曾建都于此。筑有祭祀五帝的祭坛，汉武帝常在此祭祀天神。

我侍从皇上到雍县去的日期也迫近）

（27)恐卒然不可为讳，（不可为讳：不可避免。不便于直说死,而说“不可为讳”来代替死亡。

恐怕突然之间您就会有不幸之事发生）

（28)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愤懑：愤恨苦闷。懑（mèn）。左右,书信中称人之敬词。用法如“足下”。适用于同辈或长辈。

因而使我终生不能向您抒发胸中的愤懑， ）

（29)则长逝者魂魄，（长逝者：死者,指任安。）

（30)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固陋：谦词，鄙陋的言词。）

（31)阙然久不报，（搁置在那里很久没有给您回信。阙然：时间隔很久。报：回复，答复。）

（32)幸勿为过。（幸：祈望语气词，希望。过：责怪。

那么与世长辞的灵魂会永远留下无穷的遗怨。请让我向您略约陈述浅陋的意见。隔了很长的日子没有复信给您，希望您不要责怪。 ）

第一段和第二段是文章的第一部分

以上为引子：

司马迁首先表达了对任安的问候，并提及了任安之前让他推荐人才的请求，但因身体等原因未能及时回复，表示歉意。

　　（第三段）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33)仆闻之：（仆：自谦之词。古人常“猥”“窃”“鄙”“某”“不佞”“仆”“愚”等来指自己。）

（34)修身者，智之符也; （符：凭证、象征，标志。）

（35)爱施者，仁之端也; （端,发端、开始。）

（36)取与者，义之表也;（取予：索取和给与。表：标志、表现。）

（37)耻辱者，勇之决也;（决,判定、断定。）

（38)立名者，行之极也。（行：品行。极：最高准则。）

（39)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

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如何修身，是判断他智慧的凭证；一个人是否乐善好施，是评判他仁义的起点；一个人如何取舍，是体会他道义的标志；一个人如何面对耻辱，是断定他是否勇敢的准则；一个人建立了怎样的名声，是他品行的终极目标。志士有这五种品德，然后就可以立足于社会，排在君子的行列中了。

（40)故祸莫憯于欲利，（憯通“惨”。）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诟：耻辱。宫刑：古代阉割男性生殖器的刑罚，亦称“腐刑”。

所以，祸患没有比贪利更悲惨的了，悲哀没有比心灵受创更痛苦的了，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重大的了）

（41)刑馀之人，（受过肉刑的人。）

（42)无所比数， （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比：并列。数：计算。）

（43)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受过宫刑的人，社会地位是没法比类的，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这可追溯到很远的时候。

（44)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

（雍渠：卫国太监。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游，宦者雍渠坐在车右，孔子被安排坐在第二辆车。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丑之,去卫适陈(《史记·孔子世家》)。）

（45)故祸莫憯于欲利，（憯：通“惨”。）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诟：耻辱。宫刑：古代阉割男性生殖器的刑罚，亦称“腐刑”。

所以，祸患没有比贪利更悲惨的了，悲哀没有比心灵受创更痛苦的了，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重大的了）

（46)刑馀之人，（受过肉刑的人。）

（47)无所比数， （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比：并列。数：计算。）

（48)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受过宫刑的人，社会地位是没法比类的，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这可追溯到很远的时候。

（49)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

（雍渠：卫国太监。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游，宦者雍渠坐在车右，孔子被安排坐在第二辆车。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丑之,去卫适陈(《史记·孔子世家》)。）

（50)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

（商鞅：姓公孙，名鞅，卫人。初入秦,因宦者景监的引介而见孝公,其后变法强秦,封于商,号商鞅。赵良以商君系嬖人引荐，非为名之道，因而感到寒心。寒心：深心耻之，不以为然的意思。）

（51)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

（汉文帝出,宦者赵谈参乘,袁盎伏车前,直言谏阻。同子,指赵谈。司马迁因避父司马谈的讳,称赵谈为同子。变色，改变脸色。） 从前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坐一辆车子，孔子感到羞耻，便离开卫国到陈国去，商鞅靠了宦官景监的推荐而被秦孝公召见，贤士赵良为此寒心；太监赵同子陪坐在汉文帝的车上，袁丝为之脸色大变。

（52)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宦竖：宦官。竖，宫中供役使的小臣。）莫不伤气，（伤气：丧气、为之气短。）

（53)而况于慷慨之士乎?（慷慨：胸怀大志。）

自古以来，人们对宦官都是鄙视的。一个才能平常的人，一旦事情关系到宦官，没有不感到屈辱的，更何况一个慷慨刚强的志士呢？

（54)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之豪俊哉!

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材，但怎么会让一个受过刀锯摧残之刑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豪杰俊才呢？

（55)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绪业：未完成的事业。指太史令之官职。待罪,谦词,即做官。官吏怕失职获罪，故称。辇毂下,指京师。辇毂，（niǎn gǔ）皇帝的车驾。）

我凭着先人遗留下来的余业，才能够在京城任职，到现在已二十多年了。

（56)所以自惟： 上之不能纳忠效信，（纳忠效信：献忠信之诚心于天子。纳、效,均献之意。）

（57)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

我常常这样想：上不能对君王尽忠和报效信诚，而获得有奇策和才干的称誉，从而得到皇上的信任；

（58)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拾遗补阙：弥补天子之缺失。指谏言。阙，通“缺”。）

（60)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指隐逸高士。古代隐士多山居顾而称之为岩穴之士。）

其次，又不能给皇上拾取遗漏，补正阙失，招纳贤才，推举能人，发现山野隐居的贤士；

（61)外之又不能备行伍，（备行伍：居身行伍之间。）

（62)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 （搴旗：拔取敌方之军旗，意即战胜立功。搴，（qiān）拔取、夺取。）对外，不能备数于军队之中，攻城野战，以建立斩将夺旗的功劳；

（63)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

从最次要的方面来看，又不能每日积累功劳，谋得高官厚禄，来为宗族和朋友争光。

（64)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苟且迎合他人,借以取得容身之地。）

这四个方面没有哪一方面做出成绩，我只能有意地迎合皇上的心意，以保全自己的地位。

（65)无所短长之效，（指庸庸碌碌,没有成就。短长,偏义复词,着重在“长”之意。所,指示代词,代之事、之物。）

（66)可见于此矣。

我没有些微的建树，可以从这些方面看出来。

（67)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向者：过去、从前。厕：置身于、参与,谦词。下大夫,汉代沿用古制，将大夫分为上、中、下三等,大史令属下大夫。陪外廷末议,陪坐在外朝议席之末。外廷,外朝。汉朝官员分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官;大司马、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官。太史令属外朝官。）

以前，我也曾置身于下大夫的行列，在朝堂上发表些不值一提的意见。

（68)不以此时引纲维，（引：正、整顿。引纲维：根据典章法纪。）

（69)尽思虑，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申张纲纪，竭尽思虑，

（70)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扫除之隶：指供打扫的贱役，谦词。阘茸：（tǎróng）指地位低下之刃。阘：小户，引申为卑下。茸：细毛。仰首伸眉，得意之状。）

（71)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耶?

到现在身体残废而成为打扫污秽的奴隶，处在卑贱者中间，还想昂首扬眉，评论是非，不也是轻视朝廷、羞辱了当世的君子们吗？

（72)嗟乎! 嗟乎! 如仆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

唉！唉！像我这样的人，尚且说什么呢？尚且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