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漫笔:看书、读书、谈书

楊晓群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常常觉得“善读书”者未必“善谈书”,善读书是他一个人的事,善谈书是大众的事,今天那些懒得读书的人仍然喜欢听人谈书,对善谈书者有期待,善谈书者对文化的发展可以作出更多的贡献。</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前不久我看了一本书,书名叫做《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作者戴新伟。打开看,书中62篇文章全是写他最近读过的书。所谓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意思是指许多作家和作品。读书之时,想望作者,各有不同的精神面貌,读其书,知其人,得其神,善读书者另有一番热闹,我读他这本《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分享了他的热闹。</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读书甚博,常常在谈甲书时联想到乙书,又顺笔涉及丙书,“穿花蛱蝶深深见”,饶有兴味。例如他谈到美国女作家伊斯.梅纳德的回忆录《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塞林格,美国著名的小说家。当时梅纳德19岁,塞林格53岁,两个人忘年相爱,但十个月后就分手了。作者说,这位少女后来一直生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遇上塞林格可能要用劫数來形容”。</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笔峰一转,提到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的散文集,这位女诗人狂热地追求爱情,标榜灵肉一致,历尽沧海,“所遇到的人事越复杂激烈,其中能留下来的都是有价值的”。然后作者提到舞蹈家邓肯的自白,雕刻家罗丹曾经诱惑她,她拒绝了,“后来我常常悔恨自己少不更事。”错过机会,没把贞操贡献给伟大的潘神(潘神,希腊神话里的牧神,生性好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艺术和生命就更加丰富多彩了!”作者选择一个角度,三书合谈,产生对比,非常不错!</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以此类笔法纵横书林,他在谈论美国诗人沃伦的时候,读到福克纳,佛罗斯特,由于对艺术的通感,他连带谈到美国画家安特鲁.怀斯。我读书少,读到这一部分共鸣微弱,等到他谈中国人写的书,我就精神抖擞了。</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他谈唐诺以随笔写书法家,叶兆言以小说写书法家。他谈舒国治游牛津,哑行者蒋彝游牛津。他谈戈革的《挑灯看剑说金庸》,兼及倪匡、叶洪生、各种版本的电视剧,当然看了金庸的十五部武侠小说。他谈李霁野在意大利,带上阿城的《威尼斯日记》,还有费里尼、罗西里尼、奥米拍的电影。我深爱这种写法,可以称之为“书的交响”。</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善读书也善谈书,他读而忘倦我听而忘倦。善谈书者固然大处着眼,也时时拈出细部的精彩,一如电影中全景和特写景头互用。作者特别介绍书中的警句,美国小说家麦卡勒斯:“那些来找辛格的人发现辛格不在了,看着空房间会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她写辛格看到自己的爱人走的时候,“非常疲倦也非常幸福”。她写一个人不相信手里的面包,看的时候有一种遥远的感觉。</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看到作者介绍美国诗人奥登的名句:“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抛弃”,诗中的“他”,指战死者曝尸旷野,无人收殓。这句诗在抗战时期非常出名,今天重温,另有感受。奥登在1938年和另一作家结伴由香港进入广州,深入内地,观察中日战争爆发后的中国。</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那些年国军以血肉御敌,且战且走,根本顾不上倒下去的是谁,奥登在诗中用“他”,单数,我们读者脑中泛起的景象是“他们”,多数,漫山遍野。奥登把将军和虱子并列,意思是两者都“喝兵血”,严重贬低将军的形象,沉痛,也恶毒,对捐躯者毫无敬意,等于二度伤害,中国的诗人绝对写不出来。</b></p> <p>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作者心细,注意到当代中国作家的修辞,例如他指出“当下”一词泛滥使用,“我疑心不少词语经过社会改造,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含义”,“空穴來风”,原意是恐有其事,现在普遍解释为并无其事。按,现在佛教的理念扩张,很多佛家语进入俗家的日常语言,“当下”应是其一。</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当下”包括眼前的时间,眼前的空间,眼前的因缘,到了俗家的口中笔下就缩水了。许多文言成语,也有“出典”和“用典”的差距,例如“愚不可及”本来是称赞一个人有智慧,“群龙无首“本来是很吉利的卦象,“一丝不挂”本来是说把万缘都看破了,再没有丝毫阻碍,“沉鱼落雁”本来是说鱼发觉有人接近赶快躲起来,哪管那人是美是丒!</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这些词语“经过社会改造,早已失去原来的意义。”作家用字不爱本义,偏爱引申义,把许多词语弄得离本义越来越远,认为是文学上的成就,这个选项,语文老师投下去的一定是反对票。</b></p> <p>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作者记述小时候缺少读物,从废报纸中找文章阅读,当年办报人大概没有想到,他办的报纸已沦为鞭炮工厂某一道工序的材料,犹能对三十年后一位文化评论名家启蒙,这对中国新闻事业,进而言之对一切出版事业,都是很大的安慰和鼓励。</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小时候,家长禁止小孩看小说,为了一本小说“被父亲追打,追过村子,追到田里地里,夺下,撕碎”。描述甚为生动,我也在“水浒传海盗,红楼梦诲淫”的思维下低头经过,看见天下父母都白費力气。作者说他怀念那个为书、为读书、为买书而飞扬跋扈、顾盼自雄的时代,这句话虎虎有生气。</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他说“大部分的书我都有兴趣翻翻,不论什么样子的书店我总有兴趣进去看看”。澳门半日游,也没忘记逛书店买书,壮哉!他引斯坦培克一句话:“书店开门引客,世界上其他部分也隨之俱来”。对书一往情深,令人心仪。</b></p><p><br></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作者觉得“自己读的书太少,大半的书都是拿起又放下,……沙发上那排列如古城墙的书啊,那些书好啊,我每一次打开它们,都觉得每一本都该重读一遍,重读很多遍”。前辈的先人说,他身后有许多好书出版,恨不能读,他那个时代岀书用活字版手工印刷,书少,一个读书人尽一生精力还能把当时所有的好书读完,现在只能恨今生好书太多,哪里还顾得到来世?想当年为了阅读到鞭炮厂去翻旧报纸,这前后两个时代中间怎么连接得起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