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虚室生白

“四下皆空，坐片刻，无分尔我；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自东西。”倘若作为谜面，多数人也猜得到这说的是古代的十里长亭。据说于城郭之外，长亭置酒，郑重话别的礼仪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汉，这起码与历史书上所记载的始皇帝修驿道是相符合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离愁别绪、万古禅心和自然景色相融，就是这副对联最好配图。

人生无法回避告别。告别亲友，告别朋党，若有所失，期翼重逢。告别往事，告别回忆，湮灭悔意，即可解脱。偏偏记忆纷繁多元，藏在时间的褶皱中，偶然翻起，细碎鲜活，枝节蔓生，无法屏蔽。记忆并非记录，常常与真实相偏离，随着年纪增长，更是求证无门，对彼时彼处彼事的恍惚认识，强化着了自己年轮间的连接感，成为探究因果的线索。

刚上小学那一年，每天都是和邻居的同学互相叫了一起走，有一天出门早些，前院的文军家还没吃完早饭，等他时，记得他母亲说起用筷子，手的位置越高，就会走得越远，说她自己就是，从梨树大队嫁到这里。从此就常暗自审视自己的持筷姿势，或是查看同坐用餐的人，猜测判断。他母亲说的远，不过二十里路，我不太会用筷子，类似握笔，手自然靠近筷尖，应该会居于本乡本土，却在三千里外生活了三十多年，工作期间飞了近百个城市，可证其言未必，但这件事在我头脑里的印记，却至今无法挥却。

人幼年接触到的事务，总会若隐若现地伴随其一生，早几年有件坊间传闻，说婴儿奶粉厂商会买通产科医护人员，给初生儿喂服其产品，令他们“好”上其口味，进而排斥其他奶粉。其真实性无从考证，但幼年品尝过的食物，即使曾经反感厌恶，成年后却莫名其妙地成为美味偏好，起码香菜、芹菜、茴香、韭菜等，与我来言是如此的。星爷的《武侠》结尾时有一个流着鼻涕、舔着灶糖的富家幼童，与蹲在自己面前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对望，后者拿着几册装订粗鄙的“绝世武学”，富家子表情呆萌，目光懵懂，给观众警示了一种命运叵测的悬念。

人生逆旅，岁月不可重度。人皆向死而生，生长即是告别，放不下的就放着，忘不了的就记着，除了向前，只有向前。活在当下，就要善于告别过去，审视和澄清留在记忆和认识中的观念观点，认清其可能恰恰只是“持筷高者当远游”这样的村妇野叟之言，或是老道统、长舌妇们的流言和点评。过去的所有烦恼苦难，欢欣愉悦，成就赞誉，挫折沮丧，都已随时光和年纪一去不返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当时、当处、当面、当念，即心的十里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