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近本人推送的文章涉及到了抗美援朝的"一八零师"溃败及富姐吴英非法集资锒铛入狱的素材。有读者要求了解"一八零师"以及吴英的后续发展。对此提问，我甚是惊讶：哪有什么后续？"一八零师"是灰飞烟灭了，上自军长韦杰下至师长郑其贵都受到了降职处理，政委吴成德被俘，回国后上了军事法庭。部队番号取消。至于吴英，仍在服刑。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应该人所皆知，再让我做一番推普工作，有些多此一举。</p><p class="ql-block"> 不过，有些读者提出的问题就颇有讨论的价值。在我的文章《"清欢"背后的浊世悲欢》下面，有人留言询问"不知文中所提南山有何特殊之处？"</p><p class="ql-block"> "南山"确实不是字面上的"南面的一座山"。在古代诗文中，这是一个饶有文学意蕴的符号化意象，寄托甚多，值得深入探讨。下面我就这个提问，作一下回复：</p><p class="ql-block"> 元丰七年，东坡自黄州量移汝州。这"量移"二字，看似轻巧，实则暗藏玄机。宋制，贬官遇赦酌情移近，谓之"量移"。然则不过是把笼中之鸟，从南边的笼子，提到北边的笼子罢了。途中经南山，见细雨疏柳，饮茶啜菽，忽有所感，遂有此作。</p><p class="ql-block"> 这南山究竟是何物？世人读至此，往往一瞥而过，殊不知这二字背后，藏着千年文人的精神密码。</p> <p class="ql-block"> 南山之为物，自古有之。《诗经》云："如南山之寿"，取其恒久；陶潜曰："悠然见南山"，取其超脱。至东坡笔下，这山便又添了几分新意。细考其行迹，自黄州至汝州，所经之南山，或为终南，或为庐山，亦或只是途中一座无名的山丘。然文人笔下之物，从来不必实指，但凡冠以"南"字，便立即有了灵魂。</p><p class="ql-block"> 先说这"南"字。中国文人向来有个怪癖，对四方各有寄托。东方属木，主生发；西方属金，主肃杀；北方属水，主险恶；唯独南方属火，主文明。是以贬谪必往南，盖取其"文明"之意。可笑的是，东坡自黄州量移汝州，分明是向北而行，却偏要提"南山"，此中意味，大可玩味。</p><p class="ql-block"> 再说这"山"字。山之为物，静默无言，却最得文人青睐。究其原因，大约有三：其一，山高皇帝远，可以暂避尘嚣；其二，山深林密，便于隐藏落魄之相；其三，山势巍峨，正好寄托壮志未酬。东坡此时，刚刚结束黄州贬谪，虽得量移，终究未复旧职。行至南山，见细雨疏柳，饮茶啜菽，此情此景，岂能不"忽有所感"？</p> <p class="ql-block"> 这"感"字更是妙绝。中国文人的"感"，从来不是寻常人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感"，必要有所寄托。见山不是山，是"仁者乐山"；见水不是水，是"智者乐水"。东坡见南山而感，感的是什么？感的是自己的命运多舛？感的是朝廷的昏聩不明？感的是人生的无常？抑或只是茶喝多了，腹中不适？</p><p class="ql-block"> 细读东坡此期的诗文，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凡遇山水，必有感慨。在黄州时作《赤壁赋》，见江水而叹"哀吾生之须臾"；量移途中经南山，又"忽有所感"。这"感"来得如此轻易，倒像是文人必备的装饰品。仿佛不感慨一番，便显不出自己的文人身份。</p><p class="ql-block"> 更可笑的是后世解读者。一见"南山"二字，立即想到陶渊明，想到隐逸，想到高洁。殊不知东坡此时，虽遭贬谪，却从未放弃仕途。他的"感"，与其说是向往隐逸，不如说是对重返朝堂的期待。后人强作解人，硬要给这"南山"加上各种光环，实在是一厢情愿。</p><p class="ql-block"> 南山何曾有意？不过是文人自作多情罢了。陶渊明见南山，想到的是田园之乐；王维见南山，想到的是佛理禅机；东坡见南山，想到的恐怕是何时能够"北归"。同一座山，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可笑后世学者，非要从中找出什么"一贯之义"，岂非缘木求鱼？</p> <p class="ql-block"> 文人笔下的山水，从来不是真实的山水。他们笔下的南山，是经过精心修饰的精神图腾。需要超脱时，它是隐逸的象征；需要进谏时，它又成了"高山仰止"的楷模。东坡途经南山，正值人生低谷，这山在他眼中，自然就带上了几分忧郁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考诸史实，东坡此次量移，并非自愿。朝廷一纸诏书，他便要从生活了数年的黄州启程。临行前，他在《别黄州》诗中写道："病疮老马不任鞿，犹向君王得敝帷。"可见其心境。行至南山，见细雨疏柳，这"疏柳"二字，岂非正是其仕途的写照？稀疏零落，随风摇摆，没有定所。</p><p class="ql-block"> 再说这"饮茶啜菽"。茶者，清品也；菽者，粗食也。东坡此时，饮的是茶，啜的是豆，可见其生活清苦。然文人向来善于苦中作乐，清茶淡饭，正好入诗。若是大鱼大肉，反倒写不出好句子了。这大概就是中国文人的可悲之处：明明穷困潦倒，却要强作潇洒。</p><p class="ql-block"> 南山不会说话。若是会说话，定要质问这些文人：我本是一座普通的山，为何你们总要在我身上强加各种意义？陶渊明来了，说我是隐逸的象征；王维来了，说我是禅意的化身；现在东坡来了，又要说我是仕途坎坷的见证。我只是一座山啊！</p> <p class="ql-block"> 文人看山不是山，这是通病。东坡途经南山，正值人生转折，眼中的山自然带着特殊色彩。若是春风得意时经过，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可见所谓"意境"，不过是心境的投射。心境变了，意境自然就变。后人读诗，往往忽略了这一点。</p><p class="ql-block"> 东坡此作，今已不传。我们只能从这段记载中窥见一斑。但可以想见，诗中必定充满了对南山的赞美与感慨。文人的套路向来如此：先写景，后抒情，最后总要归结到人生哲理。仿佛不这样做，就不够深刻。</p><p class="ql-block"> 千年以降，"南山"已经成为中国文学中的一个固定意象。后人再用此词，不必实指某山，只要写出"南山"二字，自然就带上了隐逸、高洁、永恒等含义。这种符号化的过程，正是中国文学的一大特色。好处是言简意赅，坏处是陈词滥调。</p><p class="ql-block"> 东坡之后，咏南山的诗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笔下的南山与众不同，殊不知在读者眼中，早已审美疲劳。就像现在的旅游景点，每个地方都说自己是"人间仙境"，结果反而让人倒胃口。</p> <p class="ql-block"> 回到开头的问题：提及南山有什么特殊含义？我的回答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如果有，那也是后人强加的。东坡当日途经南山，不过是旅途中的一站。他见山有感，就像现代人发朋友圈一样自然。只不过他是东坡，所以这"感"就成了千古绝唱。</p><p class="ql-block"> 文人总喜欢给平凡的事物加上非凡的意义。一朵花要象征高洁，一片叶要代表飘零，一座山更要承载千古幽思。这种习惯，说得好听是想象力丰富，说得难听就是无病呻吟。东坡的南山，本可以就是一座普通的山，为何非要赋予它那么多意义？</p><p class="ql-block"> 其实最值得玩味的，不是南山本身，而是"忽有所感"这四个字。为什么是"忽"？说明这感慨来得突然，没有预谋。为什么是"有"？说明这感慨真实存在，不是装出来的。为什么是"所感"？说明这感慨难以言表，只能笼统言之。这四个字，比整座南山都有意思。</p> <p class="ql-block"> 说到底，南山不过是个借口。文人需要借物抒情，山就成了最好的对象。因为它高大，可以寄托壮志；因为它永恒，可以反衬人生短暂；因为它沉默，可以任人解读。东坡途经南山，不过是遵循了这个传统。我们今日讨论南山，也不过是在延续这个游戏罢了。</p><p class="ql-block"> 2025.05.17于城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