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芷蒻

　　故乡虽远，多久也挥之不去；故乡虽穷，哪怕破败不堪，但它有我们太多儿时最难忘、最美好的记忆！那山那水，那土那泥，那人那事早已深深刻在心底。

　　儿时常在雨后，和伙伴们用柳条编成网在村前的小河里捞鱼；挽着裤脚，拿着席篓在水库里采菱角，那菱角的花纹让我百看不厌，像工艺品一样珍贵无比；在田埂上采地瓜皮，那像木耳又像海菜一样的食物是我的最爱，虽然不好清洗，但却是那是家中最好的野味；荒甸的野花是那样的诱人，尽管要路过一片坟地，但恐惧丝毫阻挡不了这些野花的诱惑，那些不常见的野花至今仍开在我的心里。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镌刻着儿时的故事，让人心生暖意，仿佛时光在这里缓缓流淌。

　　但是故乡的贫穷有时让我感到又是灰暗的：泥土做的房屋、纸糊的窗户、昏暗的煤油灯、泥泞的小路、打着补丁的衣服、粗粮的主食、又小又破的学校、视野和知识非常有限的老师、包治百病的索密痛和土霉素、令我魂飞魄散的虫子，永远打不没的苍蝇蚊子……我发奋地读书，发誓长大后要去城里生活。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逃难似的离开了故乡，少小离家时，不知什么叫愁嗞味儿，走得满心欢喜。匆忙中，也未记得有过难舍，因为意气风发的豪情中，自信山水不会老，乡情不会淡。上大学期间我也很少回到家乡。故乡的山水随年龄的增长日渐迷糊，故乡的日月在斗转星移中日益陌生。

大学毕业，我在城里安了家，把父母也接到了城里，故乡也就偏僻的存在着，偶尔提及或者翻阅回忆，依然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时而是青草的芳香，时而是菱角的甜美，时而是灶上玉米土豆。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但是，年复一年，和故乡这种空间的隔离，随着时间累积，不管有多少前提和假设，自己不得不面对一种萧疏的变化，不知何时起，故乡变得遥远，我尽量不去打扰不去想念，也许是不敢。

　　母亲病重时要回故乡看看，让我有机会并且是忍不住踏上回乡的归程。二十年的离开，各种忐忑和情感的准备都在进入村庄的那一刻分崩离析了。我像是穿越时光隧道而来，却意外地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曾经安静的村庄，因为我们一家的到来而忙碌起来了，我不禁为打扰到他们的节奏而心生歉意。有几个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伙伴儿，听说我回来了，纷纷来到我的叔叔家看我。她们面孔有些陌生，甚至认不出来了。但是他们不减的热情冲刷出我心里的愧疚感。前院大娘送来了烀熟的老玉米，西院的陈婶竟然还给我摘了一碗天天，而我的堂妹竟然不离身边的陪着我，“大姐，啥时我和你去采蘑菇呀”。她还记得我的爱好，小时候就爱挎着筐，到处去采蘑菇。山花的浓香，地瓜的甜美，记忆中最牢固的气味，扑鼻而来。在温馨的故乡，我的每个毛孔都自由地舒张，每个细胞都享受着抚爱，我的整个灵魂得到了洗濯，心胸变得澄澈。在故乡我竟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于是，我发现，尽管我已身为城里人，但对故乡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留恋。而且这种留恋深藏心底，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黄昏时候，儿时伙伴领我在村头流连。静静的村庄、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潺潺的小溪、窄窄的小桥构成了故乡诗意的轮廓，也构成我的精神家园。门前的泥泞小路已经路面硬化，穿梭于其中，只能闭眼去想象那过去陷在稀泥里的布鞋了；村前的小河早已没有了鱼的跳跃，变成了绿油油的玉米地。

四周是那样恬静，暖风吹拂发丝，花草散发芬芳，沿着小径，慢慢地、慢慢地走……一种对儿时的贪恋涌上心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就像暮霭一样越来越浓，直到月光照亮了我的泪眼。

　　村口的老榆树还在，只是来回奔跑的孩子已不知道是谁家的了，恐怕孩子的父母我也不认识了；我家的老房子还在，但已换了主人，推门进去，跟房主介绍我也你在这间房子住过，很热情，但已是物是人非。忽见墙上尚存我幼时的刻痕，一道一道，记着身高。我伸手比了比，如今要弯下腰才能触到那些最初的刻痕了。

我读书的中学的砖墙风蚀得厉害，红砖裸露，如老人豁了牙的口。校门前的两排榆树墙不知何时已被砍去，看着光秃秃的。广场上的领操台残缺的存在着，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站在领操台上做着标准的体操。校门还在，只是显得孤零零的，曾经的欢闹声已经远去，学校已经黄了多年，进去看看，教室、课桌落满灰尘，早已没了我们的读书声和老师的讲课声。让路过的小朋友拍个照片，为的是给儿时的母校增添一丝生机。

　　家乡的水库还在。站在岸边，感慨万分。儿时玩耍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水库里有我太多的欢乐和收获呀！夏日里，我常常和小伙伴儿一起扎到水里采菱角，那青黑的菱角，用牙咬开，白生生的肉，微苦回甘。还能摸到很多大蛤蜊，真是其乐无穷呀！记得我的堂弟最多的时候捞了一四轮车的蛤蜊，然后就在水库边点火煮上，他告诉我煮了一上午都咬不动。乡亲们知道后就说吃不了，捞出来喂猪吧。后来我知道了吃的方法，蛋白质变硬的原因，家乡里就多了道特色美食。有一天，堂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水库边建了一座糠醛厂，废水直接就排到了水库里。我有一阵被掏空般的眩晕，一种被连根拔起的痛感。

如今水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茎枯苇在风里抖，水也浑浊了，漂着塑料袋和泡沫饭盒。想到再也看不到堂弟在水库里捞蛤蜊的笑容，我还想朝他要一个漂亮的蛤蜊瓢呢，心情就低落到谷底。我的梦中回过无数次的水库，如今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原来，故乡的根已经深深扎入我的心田。无论我身在哪里，唯有故乡的方向能让我内心踏实，安定。唯有故乡的一切让牵魂牵梦绕。它所有的好在我心里慢慢升腾着，把儿时的贫穷彻底掩埋！我离开了故乡就是剪断了脐带，但是亲情永恒。童年，那份干净纯粹的美好，早就被复杂的现实揉碎了，掺杂到生活的各个角落，另外着了各种颜色，再也无法褪去。过去的一切就只能在梦里了，现实中已经荡然无存。心情感到郁闷，我已经回不到儿时的故乡了。

　　人们常说叶落归根，因为他们没有料到生活的翻页太快，诱惑太多，归路难寻。所以回乡，它只是一个回忆里的梦。

　　故乡，也只有在梦中，还是从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