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为食亡”的另一种悲哀

李松柏

　　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解放军侦察英雄杨子荣假扮土匪准备打入威虎山匪窟，上山时击毙了一只老虎，枪声引来了巡山土匪，土匪见杨子荣单枪匹马，有些不相信地问:“虎是你打死的？”杨答:“它撞在我的枪口上！”显然，这是杨子荣的一句戏言，按常理，哪有野生动物来撞人类枪口的？你还别不信，现实中的确有这样的事，我在13岁那一年就亲眼见证过，一只老鹰主动扑向猎人的枪口，结果不幸饮弹身亡。

那是1962年春的一天中午，我们全家正围着桌子在堂屋里吃饭。我家堂屋斜对面是一座青山，坐在饭桌上对山上的情景可以一目了然。吃着吃着，父亲忽然用手指了指山上，说:“你们看，那里来了只麻鹞子。”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只灰褐色的老鹰（我们当地叫麻鹞子）伫立在山顶一堵岩坎上四下张望，大概是它也饿了正在寻觅午餐吧。殊不知，它也许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着陆完全选错了地方，竟飞进了一片充满死亡威胁的猎场，因为我的父亲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神枪手，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被他发现一旦出枪，十之八九枪响靶落，手到擒来。老鹰鬼使神差闯入此地，岂不是以身犯险将生命托付于一场未知的赌博？

猎人见了猎物的那股兴奋劲儿甭提有多么神奇，我看到，已经六十多岁的父亲脸上泛红，两眼放光，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迅速从屋里取出火药枪藏在身后，顺手抓起一顶草帽戴在头上作为掩护，若无其事地向老鹰停留的侧面走去，直到进入老鹰视力盲区后，才又折转身来，放低姿势轻手轻脚地向目标摸索前进。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父亲做得干净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宛如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又回到了年轻岁月。

老鹰号称空中霸王，生性凶猛而且狡猾，常常猎食兔、鼠、蛇、鸟等，偶尔也偷猎农家敞养的小鸡，平时多见它盘旋于高高的蓝天之上，极少降落到我们这样的人口密集区域，现在虽然来到了村子周围，但它站立点高，视线开阔，警惕性也高，一有情况随时可以升空逃逸，父亲若想接近它还有很多“作业”要做。这时候，我们一家人也都放下了碗筷，瞪大两只眼睛，凝神静气地看着父亲，看着他如何去对付那只狡猾的老鹰。

父亲不慌不忙，按照事先看好的行动路线向目标运动。我们这一带属浅丘陵地区，山不算很高，从山脚到山顶最多不过二三百米距离，由一层一层的坡地构成，地里种有庄稼，地边土坎上生长着若干树木和厚厚的茅草，十分便于隐蔽行动。父亲借助山上的土坎、树木和杂草避开老鹰的视线，时而顺着坡地内侧躬身潜行，时而踮起脚尖攀沿而上，不多一会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目标下方一道土坎上。这一切，我和家人都看得十分清楚，看到老鹰已完全进入猎枪的射击范围以内，看到即将到手的猎物，我们心里呯呯直跳，空气似乎也凝固起来了，急切地盼望着枪响靶落那一刻。然而，老鹰却并未察觉到危险的步步逼近，正悠闲自得地梳理着羽毛。

父亲将身体藏匿在一片茅草丛中，用枪管小心拨开茅草，悄无声息地扳开枪机准备射击。谁也未曾料到，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极其罕见的一幕发生了，那只老鹰像看见了什么，突然伸长脖子扇动翅膀一个俯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父亲的枪口猛扑过来。

据父亲后来回忆，当时，老鹰的这一反常举动猝不及防，倒把自己给搞懵了，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打了一辈子猎，只见过山鸡、野兔从自己面前亡命奔逃，何曾见过猎物主动来撞枪口，这不是灯蛾扑火自取灭亡吗？事发紧急容不得多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父亲连瞄准动作都来不及做就直接扣动了扳机，只听“乓”的一声枪响，倒霉的老鹰应声栽倒在地，脖颈被子弹洞穿，鲜血直流，当场毙命。

看到父亲顺利猎获老鹰，我高兴地一路飞奔上山，提起和我身体差不多一样高的老鹰，边走边向旁人夸耀父亲猎鹰的离奇经过，一步一颠地走回家来。

目睹这离奇一幕的还有我们村的众多邻居，大家都有一个问题梗在心里，这只老鹰为什么会扑向父亲的枪口？还是父亲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他的分析令大家折服。他说，在老鹰的捕食菜单上，蛇是它的一道美味，它把从草丛中伸出的枪管当作了一条游动的乌梢蛇，于是急切地俯冲下来抢食，结果因为判断失误丢掉了性命。“老鹰撞枪口”看似反常其实正常，那不过是“鸟为食亡”的另一种悲哀！

动物世界历来遵循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屡见不鲜，形形色色的假象扑朔迷离，深藏不露的陷阱比比皆是，倘若一步不慎误判乱闯不识真伪，那后果就不堪设想。“老鹰撞枪口饮弹身亡”的教训值得引为鉴戒，你说呢？

（图片由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