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日子像一首未完成的诗,我在空白处填满星光</p><p class="ql-block"> 作者:庞随军</p><p class="ql-block"> 清晨推开窗,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撞翻了案头晾着的茶盏。水渍在旧报纸上洇开,倒像给褪色的新闻添了朵墨梅。日子原是这样,不必刻意描摹,总有些细碎的光,会在不经意间漏进指缝。早巿菜场永远是最鲜活的剧场。小媳妇篮里的荠菜还沾着晨起的露水,鱼贩剖开的鲫鱼银鳞闪动,卖豆腐的木格子腾起白雾。有人为两毛钱与摊主笑闹,有人挎着竹篮挑挑拣拣,市井烟火里藏着最朴素的智慧。生活不在云端,而在讨价还价的余温里,在油盐酱醋的碰撞中。阳光总爱趴在窗台打盹。妻子把旧毛衣拆成毛线团,针尖挑起一串暖橘色的涟漪。然后,又在阳台侍弄他的兰草,水珠从叶尖滚落,在青砖上敲出细小的回响。这些零散的一个个片段,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落在记忆的褶皱里,年深日久竟长成了温柔的年轮。总会有人蹲在老巷口剥毛豆,指甲盖大小的豆粒滚进搪瓷盆,叮叮当当奏着归家的歌谣。穿碎花裙的姑娘追着滚远的豆子笑,遛狗的老伯牵着金毛慢慢踱,谁家厨房飘来葱爆羊肉的焦香。原来人间至味,不过是饥肠辘辘时的一碗热汤,是夏夜里为你留的那盏橘色小灯。生活从来就不是宏大的叙事,而是无数个微小瞬间的叠影。它藏在晾衣绳上跳舞的衬衫里,在雨后新抽的梧桐芽尖上,在妻子的絮叨中,也在妻子悄悄塞进我行囊的家乡茶里。当我学会俯身拾取这些散落的星辰,便会懂得,好好活着,把每个当下过成值得珍藏的琥珀,便是我对人间最深情的告白。</p><p class="ql-block"> 晨光推开薄雾时,我时常总爱看檐角的风铃摇晃。那些细碎的叮咚声是日子最初的音符,落在陶罐里,渐渐积成光阴的底色。妻子在厨房蒸一屉馒头,蒸汽漫过窗棂时,模糊了玻璃上的窗花。我将旧书一本本擦拭,纸页间飘落的尘埃像极了时光的碎屑,轻轻落在我的白发上。我蹲在院角看蚂蚁搬运米粒,忽然懂得,平凡原是生命最深的窖藏。蝉鸣最盛的午后,我总爱把心事晾在竹竿上,风一吹,晾衣绳便摇晃成五线谱,衬衫与长裤在风里跳起圆舞曲。邻家端来一碟腌酸菜,酸味在我的舌尖炸开,像极了某个黄昏的初吻。原来怦然心动,都藏在烟火深处。暮色漫过麦田时,我常赤脚踩进湿润的泥土。新翻的土壤里,藏着蚯蚓的诗行与蟋蟀的琴声。炊烟升起的地方,妻子已将夕阳揉进面团,烙成我爱吃的金黄色的大饼。我蹲在门槛上看书,灯光下,照亮了我眼角的皱纹,那纹路里分明刻着我半生的风雨与晴朗。冬夜围炉,火光舔舐着陶壶。水沸声与雪落声交织,像极了岁月在耳畔絮语。我翻开发黄的书信,墨迹洇开的字句里,藏着十七岁未寄出的情诗,二十三岁错过的站台,三十岁在异乡看见的同一轮月亮。原来遗憾与圆满,都是时光的佐料。如今我学会在旧陶罐里埋下故事:春日的槐花、夏夜的流萤、秋收的稻穗、冬藏的梅枝。当寒风吹彻长夜,便启封一坛陈酿,琥珀色的酒液里,沉淀着母亲晾晒的阳光、父亲修补的旧家具、童年追逐的纸鸢,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感谢。把平凡的日子酿成酒,不必封存于金樽玉盏。粗陶碗盛着月光,竹筷敲响粗瓷盘,便是人间至味。</p> <p class="ql-block"> 阳光总爱在玻璃窗上画水彩,将老房子斑驳的影子晕染成金箔。我踩着露水未干的水泥路去上班,转角遇见卖栀子花的老妪,竹篮里白瓣裹着露,像撒落一篮揉碎的月光。买两枝别在自己包上,连通勤的公交车都成了移动的花房。原来善待自己,不过是给寻常日子添一缕香。阳光斜斜切进我的办公室,将键盘敲击声切成细碎的金箔。邻座姑娘递来一包蜜枣,说是老家屋后那棵老树开的。含一颗在舌尖,甜味里浮起故乡的蝉鸣与晒谷场的麦香。你看,善意总在不经意间流转,像蒲公英的绒伞,轻轻一吹便落满人间。下班时天边堆满橘粉色的云,像打翻的胭脂盒。经过小区花园,见孩童追逐着肥皂泡奔跑,透明的球体里裹着七色光晕,转瞬即逝,却美得惊心动魄。忽然想起童年时追逐过的萤火虫,原来生命最美的模样,从不在永恒里,而在这些稍纵即逝的绽放中。晚风掠过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衣角翻飞如鸽群振翅。妻子在厨房煨着莲藕排骨汤,砂锅咕嘟声与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我蹲在阳台修我的旧收音机,忽然有断续的戏曲声飘出来,惊得窗外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这些细碎的声响,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接住所有疲惫与迷茫。心若向暖,何惧寒凉?生活从来就不是单行道,而是铺满野花的原野。有时是陌生人善意的微笑,有时是旧书里夹着的银杏书签,有时是加班夜归时,抬头望见的银河如碎钻洒满天幕。当我学会用柔软的目光触摸世界,便会发现:每一步踏过的地方,都在悄然绽放属于自己的花,或许不惊艳,却足够温暖整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清晨,我立于自己的小院,墙外露珠悬在草尖,将坠未坠,映着微光。远处有鸟雀啁啾,近处是风拂过柳叶的沙沙声。这般景致,千百年来想必未曾变过。古人所见之露,今人亦见;古人所闻之风,今人亦闻。时光就在此处显得格外温柔,它不催逼,不急迫,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晨昏交替。阳光斜照进窗棂,尘埃在光柱中浮沉。我独坐在桌案前,看那尘埃起落,忽上忽下,全无定数。人生在世,何尝不是如此?升沉荣辱,悲欢离合,皆如尘埃般飘忽。然而,在这飘忽之中若能寻得一刻心安,便是大幸。傍晚,我漫步于小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墙角的苔藓绿得深沉。偶有老妪推门而出,手里端着木盆,泼水于街。水花溅起,又落下,顷刻间便渗入石缝无影无踪。这水,这石,这人,都不过是时光长河中的一粒微尘。夜深了,我独对孤灯。窗外虫鸣时断时续,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此刻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声清晰可闻。我忽然明白,所谓一步一安然,不过是与时光的和解,不追过往,不惧将来,只在当下这一刻,活得真切。时光终将流逝,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清浅的流水中,安然地走自己的路。</p> <p class="ql-block"> 当第一缕暖风不再腼腆地试探,而是大方地穿梭于街巷,我便知晓,初夏已悄然铺展她的画卷。此时,蝉鸣未至,绿荫却已浓得化不开。阳光被枝叶筛碎,化作满地跳动的金箔。抬眼,是层层叠叠的绿,从浅碧到深黛,从鹅黄嫩叶到墨绿老枝,层层晕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将世界温柔地笼罩。风过时,树叶沙沙低语,似在诉说着春天的遗梦,又似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夏轻哼序曲。我漫步于这绿荫之下,脚步轻盈,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脚下的路还带着一丝凉意,那是岁月沉淀的温柔。路旁的花草,虽不如春日那般繁花似锦,却也自有一番清新之态。几株不知名的小花,从绿意中探出头来,星星点点,像是绿毯上绣着的碎钻。远处,池塘里的荷叶已亭亭玉立,宛如一把把翠绿的小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晶莹剔透,宛如珍珠般璀璨。偶尔,有蜻蜓点水而过,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却又在瞬间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我沉醉在这绿荫翠绿里,感受着时光的缓缓流淌。蝉鸣未至,是初夏的留白,给予我遐想的空间;绿荫已浓,是自然的馈赠,让我在喧嚣尘世中找到一片宁静的港湾。此刻,我愿化作这绿荫中的一片叶子,与风共舞,与光同尘,在初夏的温柔里,沉醉不醒。</p><p class="ql-block"> 日子像一首未完成的诗。起初不过是些零散的词句,散落在晨起的茶杯里,漂浮在傍晚的炊烟中。我总以为来日方长,便任由那些字句在指缝间流走,如同细沙簌簌地落进时光的深井。后来发觉,生活原是一张揉皱的草稿纸。那些被划去的某段落,那些涂改的痕迹,那些半途而废的韵脚,都在诉说着我曾经怎样笨拙地试图表达自己。有时是"春风"后面跟着"得意",有时是"秋月"后面缀着"无边",陈词滥调里,我竟也活得心安理得。直到某个无风的午后,阳光斜斜地切进窗棂,我忽然看见尘埃在光柱里起舞。这时我才惊觉,那些未被写下的空白才是真正的诗行。于是我开始用星光填补,不是天上那些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落在茶杯里的光斑,是路灯下飞舞的蛾影,是深夜里未眠人眼中的微光。我在餐桌上写下"柴米油盐",在便签上记下"阴晴圆缺",在病历本的空隙里塞进"柳暗花明"。生活的平仄不再工整,韵脚也常常走调,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反而比工整的印刷体更显真实。有时也会遇到大段的留白。退休通知单的背面,返聘通知协议的夹页,排班发放的流程单。这些空白太过刺眼,我便用记忆里的萤火虫来点缀。童年时捉过的,初恋时放飞过的,孩子第一次指给我看过的。点点微光,竟也照亮了那些看似无解的空白。而今我明白,最好的诗永远写不完。就像此刻,我正用这行文字,填补这张纸最后的空白。而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又有新的诗行正在生成。改写成短句组成的散文诗,要诗意,要唯美,要浪漫。</p> <p class="ql-block"> 台灯下,玻璃杯里的水痕正沿着杯壁缓慢爬行。我数到第三十道涟漪时,窗外的晾衣绳忽然摇晃,白衬衫的褶皱里涌出暮色。晾衣夹在风中咔嗒作响,像某种隐晦的标点,把整个黄昏敲成断章。稿纸的横线总在午夜浮起银鳞,有时是茶杯边缘的月牙缺口,有时是旧钢笔不慎漏下的蓝痣,更多时候是空行处无端生长的光斑。我常在未完成的句号里听见延河流淌的水声,那些未被说尽的话语便化作磷火,在纸旧页褶皱处明明灭灭。洗衣机的漩涡吞掉最后一粒泡沫时,我瞥见窗台上的玻璃罐正在呼吸。它是前天浅夏收集的雨水,如今悬浮着整片星空。而水滴沿着罐壁游走,像一串来不及连缀的韵脚,在透明容器里织就银河的初稿。晾晒的白布衫垂落成夜色时,窗外的星群正顺着晾衣绳滑向稿纸。那些未填满的段落间隙,有光在句读间悄然筑巢。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我听见纸张背面传来延河的声响。原来所有的留白,都是星辰栖息的浅滩。夜色将最后一滴蝉鸣收进玻璃瓶时,我的钢笔正在稿纸的褶皱里搁浅。那些被删改的句子蜷缩成深褐色的茧,在五月舒适的晚风中微微发颤。总以为日子是亟待誊写的工整楷书,却总在夜深人静的褶皱里抖落出散落的诗行。在草叶间写十四行诗,蜗牛背着螺旋状的韵脚攀爬,连雨水敲打晾衣绳的节奏都暗合着俳句的平仄。当我试图用日历装订这些零散的章节,总会有些微光从装订线里漏出来。或许是夜深伏案时,从银河偷渡来的星子卡在了纸页的毛边里。于是,我学会在留白处豢养星光。那些被茶水渍晕开的句点,是未说出口的絮语在黑暗中孵化的萤火虫;被橡皮擦去的叹息词,化作黎明天际游弋的星屑。有时午后的光斑会跃上稿纸,在字里行间跳起圆舞曲,让原本工整的叙事突然拐进普鲁斯特式的漫游。抽屉深处躺着无数个未完成的清晨。十点零五分的闹钟在稿纸上凝固成琥珀,盛着半醒的雾气和鸟鸣。某个被划去的日期旁,紫藤花的影子正在修改浅夏的分行。就连此刻窗外的晚风,也在悄悄搬运银河的标点。它们落进我空置的绿茶杯里,叮咚作响。当墨水在句尾洇出小小的星云,我终于懂得不必急于写完这首诗。且让那些失重的晨昏继续在纸面漂浮,让露水与暮色在折痕处秘密度量时光。至于结尾处的留白,就托付给正在叩窗的月光。它总能用潮汐的平仄,把未竟的韵脚续写成银河的私语。</p><p class="ql-block"> 浅夏后的清晨,我在纱帘后窥见露水在蔷薇花苞上凝成珍珠。那些朝露总让我想起银河坠落的碎片,被晨风仔细缝在叶脉之间。或许这就是光阴的私语,在每一个未破晓的时刻,悄然在空白处点染微芒。晨阳照在银杏叶上,光斑在叶尖跳着圆舞曲。叶片边缘被晒得近乎透明,细密的脉络间流淌着液态的金箔。忽而一阵风来,满树碎金便簌簌地铺成满地乐谱。那些光斑原是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此刻却擅自逃出琴键,在砖缝里编织新的旋律。我蹲下身来拾取这些失落的诗节,掌心便落满细碎的花朵。钢笔在稿纸上洇开墨痕时,阳光明媚正从窗棂漫进来。青瓷盏里的茶水已凉透,茶梗竖成桅杆,载着未说出口的絮语向杯底沉去。忽然发现某个潦草的墨水渍里藏着图画,洇开的边缘是星云旋臂,中间未干的墨点,恰似新生的恒星。或许,所有的书写都是拓印银河,笔尖游走的痕迹里,总藏着未完成的星座。我在厨房炖煮银耳羹,看冰糖在沸水里旋转着溶解成银河。窗外的老槐树开始摇晃着满身绿色,风掠过时便抖落几片树叶,掉进我的汤匙里面,甜味便愈发清冽。早晨的阳光总爱把光晕投在天花板上,仿佛悬着轮太阳。睡意惺忪漫过眼皮时,钢笔仍在稿纸上游弋,字迹渐渐歪斜成流星划过的轨迹。那些散落的偏旁部首在清晨的阳光里漂浮重组,恍若古老画图的碎片正等待被破译。合上笔记本的刹那,檐角的风铃惊醒了睡着的麻雀。银河正在天穹缓缓西斜,而我的诗行依然在生长。晾衣绳横贯的阳台上,白衬衫正在晨风里练习抒情诗的韵脚。鸟鸣啄破青空,碎落的蛋壳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我忽然想起昨夜未封口的墨水瓶,此刻,大约正将未干的字句词语蒸腾成虹。每个未竟的句点都是待续的词语,每处留白里都藏着破晓的微光。</p> <p class="ql-block"> 此时,我突然想起儿时往事,厨房的雾气漫过黄昏时,我正往玻璃罐里装着萤火虫。父亲在灶台前煮面的剪影被水汽洇开,母亲将晾衣绳绷成五线谱,晚风掠过时便簌簌落下几个未干的音符。那些年我们的日子总是湿润的。晾在屋檐下的雨珠悬成省略号,未拆封的信封,在抽屉里发潮。母亲教我在水洼中寻找倒影的星空,说苔藓是月亮掉落的鳞片。浅夏那天,晾衣绳突然断裂了,我的白衬衫扑棱棱坠向草丛,惊起满地的星屑。后来我常在深夜里拆解时光,晾晒的棉布上还留着蝉蜕形状的补丁,父亲煮面时溅出的油星在记忆中慢慢凝固,成为银河边缘的碎钻。母亲依然用银勺搅动清晨的小米粥,漩涡里沉浮的泡沫,是昨夜未及捕捉的流星。某个春日雨季的傍晚,我在阁楼发现生锈的铁盒。褪色的盒里,萤火虫的微光竟还亮着,像句舍不得写完的诗。雨水突然敲打窗棂,我听见多年前的雨声落在晾衣绳上,那些被淋湿的动词正长出细小的银斑。如今晾衣绳换成了不锈钢支架,却仍会在暮色里震颤。当路灯次第亮起,整座城市便成了倒置的星图。好像母亲还在庭院栽种会发光的植物,说等藤蔓爬上晾衣架,就能接住银河溅落的糖霜。蓦然回首,黄昏在玻璃窗上晕染墨水,将白昼的边角裁成毛边纸。我的日子便这样一页页叠起,折痕里藏着未及誊写的韵脚。旧钢笔在暮色中洇开时,萤火虫便提着星子来赴约。它们落在晾衣绳未收的衬衫领口,停驻于窗台枯山水苔藓的皱褶里,像失散多年的标点突然游回原处。我学着顾城在墙上凿洞,却凿出满壁的星河。原来最古老的留白处,自有天光来落款。案头宣纸吸饱了月光,生出细密的银斑。有时是凌晨三四点钟的雨滴,有时是夜航机掠过的微芒。我常在砚台边缘养露水,等它们凝结成未干的逗号。当风翻动纸页,便有银河的碎屑簌簌跌落,在句与句的间隙闪烁如密码。最妙是黎明前那截空白。鸟鸣尚未啄破天际线,未完的诗稿还伏在案头轻喘。我蘸着露水续写最后一行,发觉朝霞正在地平线下洇染。原来所有的未完成,都藏着待续的霞光。</p><p class="ql-block"> 青杏尚小,槐花已熟,这是五月最温柔的谎言。杏子藏在叶底,像未谙世事的少年,青涩得让人牙酸。摘一颗放在掌心,能看见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仿佛一层薄霜。而槐花已经熟透了,一串串地挂在枝头,像一盏盏白色的小灯笼,照亮了整棵老槐树。风过时,它们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致意。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跳跃着,闪烁着,宛如碎了一地的金箔。我蹲下身,想要拾起一片,指尖触到的却是温热的小石头。蚂蚁排着队从我的影子边缘经过,搬运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食物残渣。忽然一阵风来。不是春风那般缠绵,也不似夏风那般燥热,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浅夏暖意。风穿过树梢,那些碎金般的光斑便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我的发间,落在我的肩头。我伸手去接,它们却从指缝溜走,只在皮肤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温热。这大约是浅夏写给我的信笺。不用笔墨,不借纸张,只是借着光影与微风,将心事娓娓道来。信里写些什么呢?也许是关于昨夜那场短暂的雷雨,也许是预告即将到来的蝉鸣,又或者只是单纯地问候:看,我又来了。树下的野菊开了零星几朵,白色的花瓣微微卷曲,像极了信纸的毛边。蚂蚁们爬上花茎部,在花蕊之间穿梭,或许,它们也在读着属于自己的夏日来信。我抬头望天,云朵慢悠悠地飘过,形状变幻莫测,想必也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青杏终将成熟,槐花终会落尽。唯有这些阳光写就的信笺,年复一年,如期而至。</p> <p class="ql-block"> 于时光的幽谧角落,我寻得一方宁静天地与草木谈心,听风说了一上午的秘密。我轻轻靠近那丛野菊,它身姿婀娜,花瓣如金丝般细腻。我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它娇柔的花蕊,仿佛能听见它生长的私语。它诉说着破土而出的艰辛,在黑暗的土壤里,怀揣着对光明的渴望,用尽全身力气,顶开那层层的阻碍。它说,每一片花瓣的舒展,都是对生命的礼赞;每一次在风中摇曳,都是与世界的温柔对话。不远处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我伸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那纹理里藏着岁月的沧桑。它娓娓道来那些被遗忘的过往,曾经有孩童在它的怀抱里嬉戏玩耍,笑声在枝叶间回荡;有鸟儿在它的枝头筑巢安家乐业,用歌声编织着生活的梦想。它见证了四季的更迭,春日的繁花似锦,夏日的绿荫如盖,秋日的落叶纷飞,冬日的银装素裹。它说,生命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有欢笑,也有泪水,但都要坦然面对。这时,风来了。它像一位神秘的使者,带着远方的消息。它穿过草丛,草儿们沙沙作响,那是它们在分享着风的秘密。风说,它曾掠过广袤的草原,那里有成群的牛羊,在蓝天白云下悠闲地吃草;它曾拂过奔腾的河流,河水在它的抚摸下泛起层层涟漪;它曾登上高耸的山峰,俯瞰着世间的壮丽景色。我坐在草地上,静静地聆听着风与草木的交谈。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沉醉在这场与自然的对话中,忘却了尘世的喧嚣与烦恼。与草木谈心,我懂得了生命的坚韧与美好;听风说了一上午的秘密,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神奇与包容。当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我知道,这一场与草木、与风的邂逅即将结束。但那些秘密,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间,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p><p class="ql-block"> 午后,我推开窗,见一朵云泊在檐角。它那样轻,那样白,仿佛一团未及梳理的棉絮,又似谁随手抛下的半截梦。我忽生了痴念,要与它对坐。取一盘红枣置于廊下,捧半盏温凉的茶。云不动,我也不动。它从何处来?或许是翻越过某座无名大山,或是刚从孩子的蜡笔画上出逃。我不过问,它亦不答。微风偶尔经过,云便微微颤动,像被挠了痒的猫,却始终不肯离去。茶烟袅袅,与云的影子纠缠。我数着它的轮廓:那里是垂耳的兔,转眼又成了打盹的僧。云啊,你这般善变,可曾疲惫?它只是缓缓舒展,将一缕阳光裹进柔软的身体。蚂蚁在青砖缝里跋涉,蝉声在老槐树梢头融化,而我和云共享着一种庄严的懒散。远处有汽车鸣笛,云不惊讶;手机在屋内振动着,我不应答。我默契地守着这方寸寂静,任光阴从衣褶间簌簌掉落。忽然懂了古人所谓"坐看云起时"。原来最奢侈的,不是看云,而是允许自己成为另一朵云。日影西斜时候,它终于起身告辞。先是边缘泛起金边,继而慢慢洇成淡墨色。我举杯作别,杯中却映出整片天空。原来虚度的不是光阴,是我身上太过沉重的"意义"。明日或许有雨,这朵云将化作我窗前的一串铃音。而此刻,它在我肺叶里留下一片湿润的空白,够我用余生来晾晒。</p> <p class="ql-block"> 日子很淡,像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流,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汹涌澎湃,只是静静地、悠悠地向前。它没有浓墨重彩的渲染,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在不经意间,于每一页都写满了温柔的注脚。推开窗,清新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那清脆的歌声,如同灵动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飞舞。这看似平常的景象,却藏着生活的温柔。它提醒着我,即便日子平淡,大自然也会在每一天,为我送上一份宁静与美好,这是岁月给予我的温柔注脚。走在街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边的小店,老板热情地招呼着顾客,那真诚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偶尔,会看到一位老人牵着孩子的手,慢慢地走着,孩子蹦蹦跳跳,老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馨。这平凡的一幕,是生活温柔的写照。它让我明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总有一些简单的幸福,如同珍珠般散落在日子的每一页,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珍惜。夜晚,华灯初上,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灯光中。我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心中满是宁静。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远方朋友发来的问候。简单的几句话,却如同一股暖流,流进我的心田。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朋友的牵挂,是日子里最珍贵的最温柔的注脚。它让我知道,无论距离有多远,总有人在默默地关心着我。日子很淡,但每一页都写满温柔的注脚。这些注脚,或许微不足道,或许转瞬即逝,但它们却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意义。让我用心去感受这些温柔,在平淡的日子里,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风,是带着密谋的。它掠过新绿的枝头,在叶尖低语,怂恿着那些按捺不住的草木,与我一同逃离。清晨的露珠还未散去,青草已踮起脚尖,试探着阳光的温度。我蹲下身,指尖触碰泥土,潮湿的、温热的,像某种未说出口的邀请。蒲公英的种子在风里游荡,像逃家的孩子,轻盈又决绝。我忽然想,不如就跟着它们走吧,去一个没有日历、没有钟表的地方,让时间变成野草,肆意生长。槐花开了,细碎的白,簌簌地落。我站在树下,仰头看它们坠落的样子,不是凋零,而是奔赴。它们跌进我的衣领,像一封封未拆的信,字迹被阳光晒得模糊。我想,草木大概早就厌倦了规矩,它们比我勇敢,敢在风来时纵身一跃,敢在雨里大笑,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活成一片小小的、倔强的荒野。于是,我开始学着它们的姿态生长。不再计算日子,任由衣摆沾上草籽,任由头发被风吹乱。五月的阳光慷慨,晒得人骨头酥软,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糖。我躺在草地上,看云从东边游到西边,看蚂蚁搬运着比它自己还大的野心。远处,麦田翻涌,绿浪一波接一波,仿佛大地在呼吸。偶尔,有蝴蝶停驻,翅膀扇动,像一句欲言又止的诗。它会不会也是逃出来的?从某座精心修剪的花园,从某本被合上的标本册。我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这世上,总有些生命,注定无法被驯服。黄昏时,风渐渐凉了。草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铺在地上,像一条通往秘境的小路。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草屑,心里清楚:这场私奔,终究是要结束的。可那又如何呢?至少在这一天,我与草木合谋,偷走了片刻的自由。五月过后,夏天会来得更急。但我知道,那些草木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它们的世界里,短暂地、认真地,活过。日子像一首未完成的诗,我在空白处填满星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0二五年五月十六日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