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源(二三八)

屋梁落月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许再攀带头鼓掌道:“好样的,二五零号这一跳真是跳出了冠军相,助跑拿捏的恰到好处,空中把控能力很强,尤其关键的是身子离跳杆还有好一段距离,可见他发挥的余地不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陶小龙冷笑着低声念叨了一句:“真是蛤蟆之见,还是只井下的蛤蟆。”不待乔建春宣布,已经自行站到了赛场之上,也不如何作势,箭步拧腰,四三二一,仰身一跃,如游鱼般滑过了横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333号也不差!只是身高上明显不占优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跳高比赛的尽头拼的就是身高和运气。单论身高,注定没戏了!”许再攀喝了一声彩,又连连摇头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冷冷道:“要是身高就能决定跳高,大家直接拿尺子量量不得了,谁的尺码大谁是冠军,还比个什么赛?”“裁判老师,我的意思是两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个子高的夺冠的确定性更大一些。”乔建春警告道:“155号,闭上你的嘴巴!记住你是跳高选手,不是跳高评论员。留给你的机会不多了,两次试跳,跳过了,还则罢了;跳不过,结果不用我说,你自个儿明白。言尽于此,计时开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下来许再攀两次试跳,都以失败告终。最后遗憾地挥了挥手,离开了赛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候夜色已经全黑,黑夜把浓浓的墨色一遍一遍地刷在天地之间,周遭的事物由彩色的立体蜕变成了黑白的平面,人与景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天和地的距离逼仄了许多,一颗颗黑宝石样的星星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似的。操场上还有两个地方如同天上的街市一样辉煌鲜活,一个是主席台,一个是跳高场。不过真正热闹的是在跳高场这里,两盏大灯交相辉映,让本应密密麻麻的暗影退得远远的,跳高杆、跳高架和场中的人物比白天还要清晰透亮。围观的人们依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完全感受不到褪黑素的浸润。灯光上面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时不时听见扑扇翅膀的声音,却看不到东西,想来是暗夜的精灵——蝙蝠在高处游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赛进行到这一阶段,终于开启了两强争霸模式。面对即将到来的捉对厮杀,林卫冕和陶小龙两个人的表现截然相反,一个似乎吊儿郎当,一个则显得心思深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米八二的高度,三分钟的准备时间,还是林卫冕先跳。林卫冕在起跑处行若无事地站定,便一动不动了。场内外诸人一个个屏息凝神,也是不敢稍动。偏偏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小女孩儿钻了出来,穿一件碎花的泡泡裙,头上戴了个蝴蝶发卡,两只手里一手擒了一朵菊花,颜色是一红一白。小女孩儿挤到了人群里面,蹦蹦跳跳地就朝场中而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喊了一声“出去!”无果,便急赤白脸地嚷嚷道:“前脚走个田小傻,后脚来个小地瓜。谁们家的小野孩子,大人也不管管,赛场禁地岂是可以乱闯的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人开口,而小女孩儿更是毫不理会,径直来到了林卫冕面前,举起手中白色的菊花,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这个给你,奖励你跳到很高很高。”林卫冕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接过花,摸摸小女孩的头说:“乖!不过我不是你哥哥。”“那我叫你小舅舅,我舅舅个子跟你一样高,不过年纪没你小!小舅舅——!”“嗳——!谢谢你的菊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陶小龙冷笑道:“姓林的,你安排这样一个俗套子有意思吗?”“什么俗套子?”“故意找个小丫头片子向你献花。小朋友,告诉爷老子,姓林的许了你什么好处?爷老子双倍给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女孩儿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了陶小龙一会儿道:“哥哥,我知道你也想要花,别难过,还有一朵奖励给你。”陶小龙接过另外一朵菊花,洋洋得意地说:“看到了吗?爷老子不费一兵一卒,只是费了点唾沫,也得到了一朵同样的菊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淡淡地说:“恭喜恭喜!恭喜大外甥喜提红旗一枚。”“谁是外甥?什么红旗?”“她管你叫哥哥,管我叫舅舅,哥哥不正是舅舅的外甥?至于红旗,这朵红色的菊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帅旗,红色的帅旗,简而概之,红旗是也。”“呸!别想充我大辈,没听我自称她爷老子吗?你是她舅舅,论起来还不是我免辈。再说红旗也是,起码比某人的白旗强。”“是吗?”林卫冕微微一笑,“接下来我倒希望自己被举的永远是白旗呢。”“什么意思?”林卫冕意味深长地说:“大外甥自己慢慢体会吧!舅舅可要失陪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罢,展开身形,斜斜地向着横杆奔去,一起一落间,已经到了横杆的彼侧。只见学生助理掌中的白旗一举,林卫冕顺势手执白花,来个了优雅的拈花一笑。陶小龙脸色一变,狠狠地将红菊往地上一扔,抬脚便踩,嘴里骂骂咧咧道:“真他妈晦气!”小女孩儿撅起了嘴巴说:“你赔我的花花。”陶小龙气哼哼地说:“我赔你个锤子!”“我告诉妈妈去。”乔建春笑道:“快去!瞧瞧你妈来了敢拿我们怎么着不?”小女孩儿小嘴一扁,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泫然欲泣。陶小龙和乔建春不仅不出言抚慰,反而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于心不忍,正想着如何哄一下小女孩儿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狮吼般的女声:“杜诗涵,涵涵!跑哪儿去了你!”我吃了一惊,这不是张凤早的声音吗?那个小女孩儿带着哭腔叫了两声“妈妈!”我瞬间全明白了,小女孩儿原来正是杜文章和张凤早的女儿——杜诗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声“妈妈”一叫,人群就像只切开的西瓜般往两旁利落地一分,张凤早一把快刀似的冲到了场中。人未到,声先至,大嚷败喝地叫道:“涵涵,谁欺负你了?”杜诗涵指了指一旁的乔建春和陶小龙说:“这个大胖姐姐和这个小瘦哥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眼睛立刻瞪成了两只铜铃,双手插腰道:“你们这一对男女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欺负我们家涵涵?”乔建春强做镇定地说:“张老师,你和杜主任的女儿谁敢欺负,倒是也请你把她先管管好,赛场有赛场的规矩,别有事没事地往里瞎闯。”“呦呵!你是哪棵葱哪头蒜,赛场规矩是你定的?”“我是跳高裁判,这个赛场我说了算。”“一个小小裁判就这般猖狂,试问谁借你的胆子?”“胆子吗?局长借点,校长借点,没有也有了。”乔建春的语气渐渐平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也收敛了几分,换了一种口风道:“局长也好,校长也罢,一个孩子而已,即使有点儿错误也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问问你家涵涵都干了什么。”乔建春得理不饶人地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了什么?”“她给选手送花。”“送花有什么错?”“送花是没错,错就错在她给一名选手送了朵红花。”“什么红花?”乔建春努了努嘴道:“呶,地上那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随着她的示意望去。那朵红花虽被陶小龙踩了一脚,但总体形状还在。张凤早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立刻暴跳如雷道:“是谁?谁这么不识抬举。我闺女看得起你,才送你这朵帅旗,帅旗帅旗,斩帅夺旗,你配不上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踩上一脚?遭天杀的,你知道帅旗有多名贵吗?这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好些人求来的种子,又花了两年时间培育成功,现在被你的驴蹄子一踩,真真完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陶小龙的身子一缩,张凤早的矛头便对准了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刘松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没错,就是他!”张凤早怒吼一声,手臂一长,像抓小鸡子似的将陶小龙提了起来。别看陶小龙平时挺机灵,一到了张凤早手里,却如同孙猴子进了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再也折腾不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急急地说:“放下他,你抓的可是本场的夺冠大热门。”张凤早不屑地道:“屁!就他,剁巴剁巴没有二两肉,还夺冠大热门,吃屎能抢着热乎的不?”陈大明也说:“张老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他这一回吧!”张凤早冷哼一声,说:“饶过他,我的帅旗谁赔,你吗?怎么?不言声了,不言声就对了,谅你也赔不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又开口道:“张老师,说来说去,你损失的只不过是一朵花,又不是一株花。一朵花没有了,还能有二朵花、三朵花,花可以再开,冠军机会却只有一次。如果小龙因此错失了冠军,恐怕张老师卖光了帅旗也赔不起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一,我这株帅旗就开了一朵花,不会花开两朵,也不会梅开二度;其二,不是我瞧不起他,他这小身板,要真拿了冠军,我张凤早三个字倒着写;其三,你身为场上的裁判人员,如此卖力地偏袒某名选手,不晓得又是哪门子的规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番话说的乔建春哑口无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凤早提溜着陶小龙,气不喘,臂不弯,看样子还能坚持许久。我想如此下去终不是了局,便上前一步,嘴上叫了一声:“张老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微微点了点头,说:“小孟,你在这儿干嘛?黄理事呢?没跟你一起?”我想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一红道:“张老师,昨天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对他没——没那种感觉。”“哪种感觉?”我支吾了两声,林卫冕早已经接口道:“触电的感觉呗,张老师和杜主任年轻时难道没有过。”张凤早没好气地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别插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再过个年正满十八。”杜诗涵叫道:“小舅舅,你十八岁时我的年龄是你的一半,猜猜你二十八时我的年龄应该是几岁?”林卫冕呵呵一笑,道:“这个问题等下舅舅再回答你,当务之急,先容许舅舅救一救你这位哥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怒道:“什么舅舅哥哥?涵涵,你乱叫什么?”林卫冕笑着说:“凤早姐,她叫的没错,你不记得当年你跟在我妈妈屁股后面,一路阿姨阿姨的叫了。”张凤早面色一缓,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这一晃有十来年了吧,那时候我不过刚刚参加工作,回想起来还仿佛昨天,年轻时候多好,感觉天大地大处处是我家,现在呢,却处处碰壁处处不如意。”说着说着,抓了陶小龙的手臂不觉垂了下来,手掌一松,陶小龙趔趄了一下,复又站稳,一时却忘记了逃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提醒他道:“小龙,还不快跑?!”陶小龙堪堪举步,张凤早便从回忆中跳脱出来,厉喝一声:“我看你跑一个?”陶小龙立时归位,不敢稍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圆场说:“凤早姐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我大外甥一回吧!”“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除非他赔我一朵帅旗,否则免谈。”“不就是一本菊花吗?好说,包在小弟身上了。”“你说的倒轻巧,这本帅旗,可着全桃县城,你能找到第二株算我输。”“这样啊,姐姐输定了。”“不可能。”“要知道万事皆有可能。姐姐或许是忘记了,这帅旗你一共培育出了两株,一株自留,另外一株你却送给了别人。”“林校长?”“对喽!前几天我正好在林更夫家里见过一次,所以印象深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凤早哼了一声,说:“算你本事,不过你如此费劲巴拉的替这小子开脱,到底是聪明还是在冒傻气?”“怎么?”“少了这小子争竞,冠军不已成了你的囊中之物?多了这小子争竞,谁能笑到最后便成了未知之数。”“我虽然阅历不丰,却也懂得:人生的美妙就在于——一切都是未知数。通往成功之峰的道路越是坎坷,越能体会到登顶之后的快乐。”“年纪不大,穷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不过理虽是这么个理,实行起来却不照样还是成王败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谢谢姐姐的提醒,有道是:没有一种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没有一种成长,是不需要锤炼的;没有一种收获,是不需要努力耕耘的。一切过往,皆是成长;一切经历,都是修行。人生在世,享受的是过程,不是结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就遂了你的心愿,放这小子一马。”张凤早说着,拉起杜诗涵的手,“涵涵,咱们走!”“再待一会儿,我还要看舅舅打败哥哥呢。”“有什么看头,不如回家看你的《猫和老鼠》。”“不嘛,我就要看。”张凤早冷冷地道:“你不怕失望的话就留下来看。”杜诗涵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说:“舅舅是个英雄,不会让涵涵失望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苦笑道:“涵涵这一声英雄,让我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梅花老K。”张凤早问:“怎讲?”林卫冕笑笑不语。乔建春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要是梅花K,小龙就是那梅花尖儿,专管你这老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却想宋时光原先做过解释,正规的说法是老K最大,A最小。所以乔建春的话完全是外行话。只是林卫冕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比作代表亚历山大的梅花K?亚历山大,我默念了一遍,顿时心领神会,开口道:“老师相信,这亚历山大君不适合你,还是做回动力火车头吧!”林卫冕朗朗笑道:“还是老师懂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皱了皱眉说:“什么山东的大鸭梨,还装了一火车皮。小龙,振作一点,做好你自己就行,别被他们带偏了节奏!”陶小龙蔫蔫地应了一句,自行到起跑处准备去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