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民轩-5

北方狼

《民轩-5》

二舅还说：“看你民轩把日子过成啥咧?把一个好好的家，叫你一个人搅和的四邻不安，鸡犬不宁！人家村里人都赖得不想说你，我今天来说你几句，那是我看在我老姐的脸上，要不然我说你弄啥呀民轩，你今天就给二舅表个态，你想咋，有话你说么，你到底是想咋！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的心里还有啥说不出口的话，你就向桌面子上摆嘛，别把你自己搞得神不神，鬼不鬼的，把日子过的比吊死鬼只少一条绳!”

冯民轩说：“舅，你不用生气了，有好多日子没有见到你了，我就让玉贞做点饭，你吃过饭再走，我还想和舅在一起多坐一会儿，说说家常话。”

二舅很不满意地说：“咋咧，我刚一走进门你就想赶我走，好，你嫌我说的话多了我就走，我也不说你咧，我留下一点唾沫星子还想暖心哩，我给你就留一句话，敢于狗胆包天和共产党作对，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二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冯民轩的家门。

冯民轩说：“舅，你不要着急就走，让我把你送一下。”

二舅说：“我的身上安的腿，我会走路，我不用你送，你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咋弄!”

二舅走了，二舅连饭都没吃就那样带着气走了。村里的杨丑和消息灵通如获至宝，幸灾乐祸了。

杨丑和在村里逢人就说：“冯民轩，那一天叫他二舅把喔怂骂美咧，他怂低下头连一句都没敢犟，对于象冯民轩那样的瞎怂货，再谁说他，他不听，听不进去。我看喔怂就势下他二舅收拾，他二舅喔老汉骂人声大的很，老汉声气美，冯民轩，我和他住的不远，只隔两家，他二舅骂他，我坐在我屋院子里都能听得见。”

杨丑和绘声绘色地对人说:“冯民轩喔人还爱给人记仇，村里一个娃不懂事，在他家门口摘了他一个柿子，他就站在他家门口破口大骂‘南村村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那娃他妈来咧，听冯民轩骂他娃骂声怪怪的，直接抓住她娃就打‘你都不看喔是谁家的柿子你都敢摘?你没有柿子吃你不敢去吃屎呀’，从表面上看，人家那个女人是骂她娃哩，其实人家那不是骂她的娃，人家骂娃那是给他老怂商音哩。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冯民轩都有几年不和那一家人说话，后来那人女人的老公公死了，村里的祥轰(管事人)请冯民轩写对联，你知道冯民轩说了一句啥话？冯民轩说‘不去，她还有用人的时候!’祥轰(管事人)请不动冯民轩，后来那几副对联还是把我叫了去，是我给写的。”

杨丑和挖苦人得心应手，很有一套，他说:“冯民轩是一个势利眼，他给有钱人家写对联写的很认真，给没钱人他就得过且过胡编乱写，南铁牛村里有一个女人把男人死了，人家全家人心里悲伤的哭天喊地，泪流不至，让他去编写对联，他写了一副这样的对联‘闲云飞来佳男去，秋雨送得野鹤归。’就这烂怂水平他还给人编写对联哩，正在吃饭的时侯叫人家的亲戚从手里把筷子都夺走了，就冯民轩这品行还给娃当叔哩，对人对事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个女人文化少也就是了么，他冯民轩在村里仗着他有文化，他总不能心术不正地这样欺负人呀。”

杨丑和还对人说:“他二舅说了他几句，冯民轩连一顿饭都不叫老汉吃就把老汉打发走了，冯民轩不尊重他二舅，他就是打发叫花子都不应该是那个态度，不管话咋说，你先让老汉把饭吃了再让人走么，喔怂连一点规矩都不懂，我看叫他把老汉气死了，你看人家老汉的儿女们和他能搁得下吗，人家和他把事当事的弄搁不下，根夲就搞不下!喔怂冯民轩就把人活尽咧，他把他二舅都不放在眼里，他还能看得起这村里谁?”

杨丑和又对人说:“冯民轩喔人毛病还多的很，没想到这人还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东西，他三舅都和他断亲几年都不来往咧，为啥，你知道为啥?这话说了都叫人笑话，他三舅家日子过的穷么，不如他么，从这事看我总结出一条，人穷了，少走亲戚多剃刀，省得让人家亲戚看不起的，人家都看不起你，你还没血色跑到人家屋里弄啥去了，那是看人家还把他从屋里没有掀出去，所以说，人要活得明白。”

冯金顺回来了，金顺走进院子里朝着冯民轩狠狠地瞪了两眼，冯民轩说：“你妈早上做的饭还给你留在锅里，你自己动手去舀，这屋里没有人伺候你。”

金顺对冯民轩理也不想理，走进他的房子里睡觉去了。

以后，再以后，再以后，冯民轩见到冯金顺，恨得咬牙切齿，气都不打一处来。

通过那次家庭风波，冯民轩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他说：“该瞎哩，该瞎哩，该瞎哩么，你看这事咋就该瞎哩，遇到一点事，这一个一个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个人能替我说一句话，没有一个人能知道我心中的苦楚和难处，这一切，是我冯民轩真的就不和人讲道理吗，就没有地方说理么。猪肉贴不到羊身上，我辛辛苦苦，四处碰壁所做的这一切，这到底都是为了谁呀？”

二舅在南铁牛村大骂了轩民轩一顿，生了一肚子闷气，在路上着了一点风寒，回到家里就病倒了。

玉贞大婶知道以后痛哭流涕，便和冯民轩拿着一包点心，提着两瓶好酒去二舅的家里看望二舅。

在去二舅家的路上冯民轩说:“知道的有些迟了，夲来二舅来咱家里的第二天我就应该到家里去看望他老人家，你看咱这件事做的有多失礼?二舅能拖着病体两次步行来咱家，说明二舅的心里还看重民轩，二舅能两次亲自来咱家，这都是他老人家心里放不下，二舅把我骂的越凶，我就越是应该早些动身去看望他老人家，要不然二舅对我还有误解，他觉得我生了他的气，执意不去看望他是存心给他摆怪哩，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是我把事失下了，这事都怪我，都怪我，全都怪我，做的很不应该。”

玉贞大婶对冯民轩说:“二舅的家离咱的村少说都有十多里路，他老人家还在操心着咱家的事，二舅的脾气很不好，咱到了二舅的家里，二舅他老人家就是打你，骂你，你都要忍受着，你千万不要和二舅顶嘴，也免得二舅他老人家生气。”

冯民轩和玉贞大婶一路着急，风风火人地来到了二舅的家门口，一大群人正站在那里议论着什么，二舅的儿女们以及二舅生前在村中的侄儿侄女们，正在围着一个大圈跪在一起给二舅烧倒头纸。

二姈母见到民轩来了，她哭着说：“才说给你去报丧哩，你就来咧，你二舅这人一辈子活得很争气，他死得很干净，去世前一点难过都没受，你二舅那天从南铁牛村回到家，他一说到你就落泪了，你二舅说，民轩是我的亲外甥，是我一手看着他长大的，知子莫如父，知外甥莫如舅。民轩，那可是一个在旧社会里给个县长都不坐的人呀，今天我外甥就落到了这般光景，我是民轩的二舅，我的这心里难受呀。也真可惜、难为了我的外甥民轩，他的路走的很坎坷，很倔犟，很恓惶，很难让我放心，他吃的喔亏的原因，是他的个性太固执，太任性，太爱和人说理了。”

二姈母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你二舅从你家里回来对我说，我把民轩数落的很重，我的想法不是去数落他，我那是为了去那里给人家大队的干部泄火，咱不能关住门只说咱的事，咱也得想想人家的事，这事放在谁的身上，让谁都很为难，民轩他活得明白，就得谢人家是为了他，民轩他活得不明白，就只恨人家打了他，人到世上遭啥难，受啥罪是有劫数的，等到把这一阵子风刮过去了，我民轩也就平平安安，啥事情就都没有了。骂民轩，我是骂咱那不争气的外甥，咱不能到人家大部里边去骂他，在那里骂了民轩，人家会认为打自己家里的娃，是给人家难看哩，给人家伤音哩，咱那不是诚心去给人家装气吗？你二舅一步一步地走着到你家里去，他那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外甥，心里歇不下，心里不得过去呀。”

民轩听了二姈母的话，他一头碰到了二舅的棺木上，民轩跪在地上挥泪祭酒，行三拜九叩大礼泪流满面，反复长揖，民轩捶胸顿足，哭声动地，长跪不起，甚是悲戚。

冯民轩哭得很伤心:“二舅，我可怜的二舅，在你去世以后我才听了一句二舅说的真心话，二舅，民轩没有那么好的德行，没有那么强的能力，民轩我一生无为，一事无成，二舅是太高看民轩了，我冯民轩愧对我的二舅呀，二舅呀，我的二舅呀，民轩以后再踏进这个家门，再能叫上谁一声二舅呀，民轩进门叫上一声二舅，有谁给民轩再能答应一声呀，二舅，二舅呀，我的二舅呀……”

二舅的三个儿子走上前来，强忍住泪水把民轩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桌前的一个长条凳上，递上烟，倒上茶。

二舅的大儿子对他说:“你二舅驾鹤归天了，人活到世上，生老病死的事对谁来说都没有办法。你二舅老去了，你就说咱弟兄几个，谁的心里能不难受，老天爷让一个人活到今天，他都活不到明天，这事我也想得通。你就是爬在地上拉不起来再哭你二舅，不管你咋哭，你的心里有多难受，他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你就是说了啥他也听不见了。不说了，不说了，咱就啥话都不说了。咱弟兄们就一门心思的把我达的后事办好，送我达入土为安好了。”

师生情谊

屈辱，绝望，彷徨，无奈。

冯民轩打孩子，他的那两个耳光打出了一场大风波。

继冯民轩家庭风波之后，他被传进了南铁牛村的大队部调查落实问题，一关押就是八天，村民热议，影响空前，一时间街谈巷议，传闻四起。干部群众普遍评价:“冯民轩，那就是一个食古不化，死不改悔的老地主。”

然而在处理冯民轩问题上，李三虎还是三思而行，没有使矛盾和问题进一步扩大化，才使冯民轩免受了一场飞来横祸，牢狱之灾。公社的武装干部王俊成对此事很有看法，才抓到一个阶级斗争新动向的活典型，谁知道李三虎那个人办起事来虎头蛇尾，顾虑重重。在关键时刻泄了气，关键时刻发慈悲，关键时刻缺党性，关键时刻做好人，关键时刻骨头软，关键时刻掉链子。

李三虎看似工作雷厉风行，形象凶神恶煞，但是他有一个活思想，因为从秦始皇那个朝代算起，就有一种说法，从奖励耕织，奖励军功新法行之有效之后，民勇于公战而怯于私斗，人人都珍重他家的小日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猫管一村，好狗护三家，人有夲事朝外使，欺负自己村里人，哪是算作一条什么样的好汉呀?关中道上有一种说法，打了骂了还来哩，把人的心伤了就不来咧。

终于，李三虎和王俊成两个人公开骂上了，李三虎说:“工作组，工作组，工作完了拔腿就走，你只顾你工作完了走，你走了，我在这个村子里还要生活一辈子，为了公家的事，再和村里人结下世仇，那就太不值当了，对于冯民轩问题的处理，可以骂，可以打，可以关，要说把人因为一点言论上的事情送进大牢，以后在这个村子里，多少人要骂我的祖宗三辈呀，这个恶人我不做，你也做不成！冯民轩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嫖，四不抽，你仅凭他说过的几句气话，你能把冯民轩咋吗？你别看冯民轩现在娃娃小，他的娃娃也有长大的时候，做人做事也都得懂得点个头么！把事做的太绝了那就是欺负人，我在村里可不想落下个鬼子怂，从村里走过去让人指脊背。”

王俊成说:“我原以为你这个人还行，还能靠得住，用得上，看来，你也是一个拉不出硬屎的人。早知道是今天的这个结果，当时我鼓那么大的劲是闲的没蛋搔咧!”

李三虎说:“我和村里的几个党员干部交换了意见，交换了看法，他们对极端处理冯民轩问题从思想上通不过，是有抵触情绪的，征求他们的意见很重要，我不能搞个人独断专行，万一搞错了那可是吃不消的，那样对谁都不好，当然你也脱不了干系！”

两种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李三虎充分发扬了民主，用尊重大家的意见做了挡箭牌，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王俊成感到很孤立，最后他也选择让步妥协了。

回到公社，王俊成向领导汇报了工作，他说:“冯民轩有了新的思想认识，他有积极改造，重新做人的态度和决心，惩前毙后，治病救人，咱总不希望一棍子把人打死么。”

汇报完工作，王俊成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回家看望老妈去了。

冯民轩的事传到了公社。

书记生气地说:“那个冯金顺，看起来人很聪明，我还以为他是贫下中农的子弟，弄了半天他还是地主家的儿子，南铁牛村的那个小学校长，咱就说他的阶级立场在哪里?他那个校长当的很有问题么！对于象他那样的人，不能再使用了，政治立场不坚定，思想意识糊涂透顶，自毀长城，岂有此理。我们需要培养和造就一大批政治上可靠的，业务上精通的，德才兼备的，根红苗正的、经得起考验的好青年，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即就是再有才，再能干，咱都不希罕，一个都不会要！”

金顺被传进了校长办公室，老校长说:“金顺，你太让我失望了，夲来学校考虑是要开除你的……去去去，到教室上课去，没想到你就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这话你叫我咋说你呀！”

金顺看到他在学校处处孤立，他把书包一揹回到家里，不去上学了。

冯民轩安葬了二舅以后，心中的悲痛之情还没有缓和下来。冯金顺从亲戚家里回来了，他把书包向桌上一扔，便决定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去学校念书了。

冯民轩，对于金顺，他的心里那是报着多么大的希望呀，金顺不去学校了，他的心里很纠结，他自己一个人在想，是人家学校不让金顺上学了，还是金顺他自己不去了?曾经在公事场合打拼过的冯民轩，很懂得知识和书夲的价值与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