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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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病房里的鼾声又响起来了。怎样形容那种声音呢，带着⼀种病态的粗犷，又带着不可思异的响亮，不尖锐，但又带着某种无法忽视的振动。

这声音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所至，不得而知。这是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两个陪护在他身边，只知道他说不清楚话，那个不知是他妹妹还是爱人，却每天不厌其烦的逗他讲话，一句句的让他复述，脸带笑意，语气温柔，给足了情绪价值。

所以，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来，真的不忍去说什么。只是那声音实在是惊天震地，昨晚整整⼀夜，我都没有睡着。

我本来也不是⼀个能让别人轻易就能打扰的人，在家里，无论狗声多么响亮，又或者远处的高铁声⼀声声想震开黑夜，我都能沉在梦中，视⼀切声音如寻常。

可是，这打鼻鼾的声音真的无法忽略。他就在你的旁边，隔着⼀道浅浅的绿色布帘，似乎那窗帘都能被震开。每一次的发声都是巨响。像雷，又比雷声频，能响彻长夜。

白天，趁他们出去外面做理疗，我与旁边另一家人的陪护说起，他指着我的床位说：你这个床位跑几个人了，实在无法忍受，别人都申请换床位去了。

我那天进来本来已没有床位，加上我也不是一个爱折腾的人，便想着算了，看看能否可以适应，要么白天争取睡⼀会就好。

哪知白天这样的声音仍在响，那个人总是觉得累，他似乎很容易睡着，当我闭上眼睛，睡意马上被驱散得⼀干二净。

这是一个怎样的病人呢？他不但打鼻鼾，有时还冷不丁的发出莫名的呼声，凄凄惨惨的，像是脑部受到了某种伤害。我不想打听别人的私事，唯有让自己安静。

左边那⼀家人也足够安静，只是每次做理疗的时候，那个病人会发出⼀两声呻吟声，其他时间，他总是在刷手机。

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他主动与我说起这个病人的经历，说是因为摔跤引起的腰部神经大部分损伤，说那个人再也站不起来了，甚至轮椅也无法坐，只能⼀辈子躺在床上。

这是怎样揪心的事情啊，我偷偷望过去，他脸上却是特别平静。房间中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也没有引起他的烦躁与不快。

但是，我能感到几个人在夜里翻来翻去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做梦是奢侈的。

人世有太多意外了，形形色色的病症，各种各样的人生，都不是轻松的事情。

当夜安静下来，世上的辗转反侧才开始。小小的病房因为挤满人显得极度沉闷，无法说清的气味在发酵，我闭上眼睛，又打开眼睛，用被子蒙住头，仍是阻止不住心上的排山倒海。

还是起来写字吧，可是，又不敢开灯，在这里，时间多了出来，却是难看到夏天的盎然。

我知道，此时家里的蝉声已响过不停，它们带着最响亮的声音来到夏天，就是为了唱响夏天的。蝉声虽不悦耳，却是带着生命由衷的喜悦，蝉声越热烈，夏天越繁盛。比起耳边的惊天动地的声响，可称蝉声为天籁。

世上的声音千千万，谁又能真正破译它们真正的密码呢。

夏天其实集中了许多动听的声音，比如溪声、比如鸟鸣，还有傍晚的风声。最好听的声音都是免费的，它们不会给人带来烦躁与不安。

当你离开那种安静的环境，便会在心里更加的渴望，可是有些声音无法抑制，避无可避。这样的声音不能代表人的意愿，是命运粗制滥造出来的，带着一种无法说清的无奈，这个可怕的魔鬼就附在这种声音里，它随时准备吞没黑暗的夜色。

此时的天空有月吗？我只知道，月之圆缺，也是寻常事。

月亮也是有声音的，我打开小沽河的诗，他刚好写到月亮的声音，是沙沙的响，他写的是月亮，又是妈妈，是妈妈在夜里抱着他奔向医院的声音，是妈妈引领他走向人生旅程的声音。

万物有声啊，都在心里，风吹草动，有波澜，有海啸。

我们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岁月静好，”可以放进许多温馨和谐的画面，可是哪有绝对的静好，只有心之所向。

在这里，静好更是遥远的词。看多了别人的苦难，心竟然也没那么浮躁了，旁边的打鼾声仍在响天震地，我竟然也有了些少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