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杂随想

果农

　　羊杂是指羊下水，大城市的人现在矫情，讲究吃喝健康，说羊杂胆固醇含量高，不喜欢吃。而在我的家乡，晋西北小县—偏关，人们称之为羊杂碎，是大家公认的美味，倍受人们青睐。

小时候，喝羊杂碎是件非常奢侈的事。只在过节或者家里来了体面的客人，才能打打牙祭，喝顿羊杂碎。当时农业社在中秋节才杀几只羊，全村人分享这些肉和羊杂碎。孩子们喜欢热闹，追着看杀羊。肥壮的大山羯羊被拉出圈外，几个屠夫残忍地把它按在方桌上，那羊还在“咩咩”地哀求着，见那屠夫狠狠地从喉咙部位一刀下去，鲜血“汩汩”地流入事先备好的盆中，那羊头血淋淋的，双目怒睁着，怪吓人的。接下来，几个人从羊的四只脚踝处割开一个小口，嘴对着往里吹气，后生们腮帮子胀得鼓鼓的，一口一口使劲吹，渐渐地那羊胀大了，最后整个羊膨胀了，圆鼓鼓的，然后把切口用麻绳紧紧缯住，捶着羊。开始剥皮了，后生们先在羊肚子中间划开一道缝，用刀慢慢划让皮和肉分离，然后用拳头使劲揣，让肉和羊皮全部分离了。那剥了皮的肉还冒着热气，羊肉鲜红中夹着白色的脂肪，软颤颤的。吊起来开腔取出内脏。接着屠夫割下羊头，羊蹄子。

早有妇女们开始煮羊血，蜕羊头羊蹄了。煮羊血讲究技巧，羊血里放些清水、盐，等水快开了，发出“丝丝”响时，把羊血从锅边慢慢倒入，这时千万不能搅动，等羊血在热水中渐渐凝固，这时用铁铲把羊血划成小方块，再小火炖一会儿，羊血就煮好了，一块一块的紫血色的。这样煮好的羊血吃起来软筋软筋。

蜕羊头羊蹄更得有经验的人上手。那羊头得在热水锅里烫一下才容易脱落，要讲究火候，过热过冷都不易蜕。热水中烫过的羊头羊蹄子，妇女们使劲薅起来，羊毛纷纷脱落，变得白净了。

弄肠肚很费事，羊肠子得用高梁箭箭挑着一头翻过来清洗才干净。只见屠夫把那个羊肚子来回揉半天，最后边倒粪便边翻。羊肠羊肚反复清洗干净，羊头羊蹄得烧红火柱烫没有拨净的羊毛。弄一副羊杂很费劲，得过许多道工序。

家乡的羊杂碎与其它地方的有所不同。羊头，羊蹄子，肠、肚、肝、肺、羊心一大锅煮到一起，不放任何调味品，保持羊杂的原汁原味。煮熟了切成细条，可能这就是叫羊杂碎的原因吧。把煮好的羊血切条，用羊油、花椒，辣椒炒一炒，然后把煮羊杂的汤、羊杂，羊血搅拌在一起，一大锅羊杂碎就做好了。

那分羊杂碎的场面最为壮观。一大锅羊杂碎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各家有拿盒的，有端碗的，有的提着小桶，一溜排开。掌勺的人挽起袖子，按人头一勺一勺把羊杂碎舀入器皿中，大人孩子们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的器皿中的羊杂，生怕比别人少分一点，谗嘴的孩子们忍不住流口水了。

吃时先用羊油炝些辣椒和葱花，然后加入水，羊杂碎，土豆条，再加入土豆粉。那羊杂碎颜色靓丽，乳白色的粉条和着褐色的羊杂，再加红艳艳的汤，撒上些葱丝，香菜，喝一口汤鲜美中带点辣，非常香美。

改革开放后，农村人几乎家家都养几只羊，一来增加点副业收入，二来供自家人吃肉喝羊杂碎。父母都是勤快人，他们从羊羔羔开始喂养，父亲砍草，背草，母亲煮羊食，铡羊草。一筛筛，一盆盆，一筐筐，满满的端出来，空空的端回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如此，精心饲养，养得膘肥体壮。做羊杂碎工疗繁杂，羊头羊蹄蹄要脱毛，烫毛，肠肠肚肚要里里外外清洗干净，连羊肚渣都褪尽，然后煮熟，切碎，连汤带羊杂一碗一碗冻了，兄妹几家分开了，连孙子也不能落下。就连喝羊杂用的辣椒也捣成面面装到瓶瓶里，各家都有份。前几年，母亲病了我回家中伺候，正值卧羊时候，我亲手制作了一次羊杂碎，从杀羊，蜕毛到烫羊头，洗肠肚，下锅煮，切碎，冻成一个个碗托子，然后给大家分开。我才真正体会到母亲每年给子女们送的羊杂中包含着多少辛苦，多少亲情。

　　记忆中， 小县城里羊杂碎摊到处都是。路边，广场，路天小棚子，支一个火炉子就可以开摊了。走到大街上到处能听到卖羊杂碎的吆喝声，能嗅到羊杂碎的膻味。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晚上溜达到街上，喝一碗滚烫香辣的羊杂碎，一天的疲乏一扫而光。小县城里有几家做得地道。最早是西关的三银才羊杂碎馆。说馆，其实他家的羊杂碎馆很简陋，三间窑洞里摆着几张陈旧的桌子，可他的羊杂碎很受人们欢迎，其原因是肉多汤鲜。每天晚上窑洞里，有坐着喝的，有站着吸溜的，有趷蹴着往嘴里拔拉的，屋子里只听见“赤溜赤溜”的声音，“啧啧”的赞叹声。我敢肯定，你如果在场一定也会被这样的羊杂碎所折服。那羊杂汤入口，鲜香中带着徽辣，在口腔肆意流淌，这时，每一个味蕾都是享受。如果仔细品味，甚至还能尝出黄土高原的青草气息。

冬天，北风刺骨，人们冷得瑟瑟发抖，走进羊杂碎馆，喝一碗热呼呼的羊杂碎，暖心暖胃，浑身舒服。夏天晚上，喝一碗羊杂碎，大汗淋漓，也是非常痛快的。

南门外的老王羊杂碎馆也倍受人们青睐。一大锅翻滚的羊杂碎，散发着香味，再加上老王那带着唱腔的吆喝声：“羊杂碎翻滚，俺老婆压得好粉！”吸引着一个个谗嘴的人。人们围在摊位前，吸溜着美味的羊杂碎，听着小县城里的奇闻异事，那场面至今令人难忘。

现在，小县城被评为环境卫生先进县，羊杂碎摊被一个个取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羊杂碎馆。羊杂碎做得越来越地道，越来越精美，已经成为小县城的一张名片。羊杂碎是偏关人待客的首选美食，餐桌上来一股滚烫的羊杂碎，热呼呼的喝一碗，才能真正体现家乡人的热情。游子们，每每回到家乡，首先就是到羊杂碎馆美美喝一碗羊杂碎。那是一种思乡的情怀，是黄土高原特有的风味，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