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的茶香

诗酒田园（杨晓良）笙歌梦境

车架上的水壶还凝着都匀毛尖的雾气，橡胶轮胎却已迫不及待吻上了安溪的山路。五月的风裹着闽南特有的湿润，将我们连人带车卷入一片深浅不一的绿浪里——那是铁观音的襁褓，是北纬25度线上最温柔的褶皱。

车把撞碎第一缕晨雾时，清水岩寺的飞檐正从云海里浮出来。寺前的百年樟树抖落星芒般的光斑，在码表上织成跳动的经纬线。老茶农蹲在石阶上分拣茶青，指尖翻动如蝶，青褐色的茶篮里卧着新鲜的“茶米”，叶脉间还沾着昨夜的山雨。“看这叶背的沙粒点，”他裂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咱安溪的铁观音，打娘胎里就带着石骨花香。”

沿茶田埂骑行时，齿轮总被沾着露水的草茎牵绊。层层叠叠的茶树顺着山势蜿蜒，像大地写下的狂草，嫩芽在晨风中轻颤，宛如千万只竖起的耳朵，聆听着千年茶歌的余韵。明朝的茶寮遗址还在，断墙上的苔藓爬成了《茶疏》里的句子；清代的炒青灶台已生满蕨类，却仍能嗅见几百年前炭火与茶叶相吻时腾起的焦糖香。最妙是遇见“茶王树”，碗口粗的枝干上缠着红丝带，新芽肥硕如婴唇，据说这株乾隆年间的古茶树，至今仍用百年根系啜饮着安溪的雾岚与月光。

午后在茶农家歇脚，竹椅刚沾热乎，紫砂壶里的琥珀色已在公道杯里晃出涟漪。“观音托梦”的传说在茶烟中舒展：那个偶然发现茶树的老茶农，或许从未想到，他捧回家的那株茶苗，会在岁月里长成撼动世界的茶香传奇。头泡汤洗去浮尘，二泡茶浸润乾坤，当第三道茶汤滑入喉间，忽然明白为何安溪人喝茶不说“品”而说“吃”——那醇厚的兰花香里，分明藏着红壤的慷慨、云雾的缠绵，还有茶农指尖磨出的老茧味道。

暮色漫过茶山时，我们在晾青架下支起帐篷。风穿过竹匾间的缝隙，将萎凋的茶青吹得沙沙作响，像无数片小手掌在鼓掌。远处的村落亮起暖黄的灯，炒茶的香气裹着炊烟漫过来，与帐篷里的露营灯撞个满怀。我摸着车把上沾着的茶青碎屑，忽然懂得骑行的意义从不是追赶风景，而是让车轮成为茶香的书签，在天地这本大书中，轻轻夹住进安溪铁观音的前世今生。

星辰落在空茶杯里，明日还要骑行去看摇青的姑娘。她们的指尖会在竹筛上跳起圆舞曲，让茶叶边缘擦出“绿叶红镶边”的浪漫；而我们的车轮，将继续在茶香织就的经纬里，寻找那口能让人醉倒的、带着铁锈味的甘润——那是安溪土地最深情的私语，是铁观音用千年时光酿成的，舌尖上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