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字典之二

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

★林林总总

我不知道怎样丈量她的缄默，

她总把春天叠进旧手帕，

藏在常年疼痛的右膝下，

像一棵歪脖枣树，

在盐碱地里，

固执地数着，

每一颗未成熟的青果。

晾衣绳上的补丁，

在风里练习倒立，

她突然背过身去，

用炊烟，

缝合我书包的裂缝。

她总说黑夜是块好布料，

剪一截，

就能给我做件新衣裳，

而她自己，

永远穿着，

那件磨破袖口的晨光。

我见过她偷藏起，

菜市场的黄昏，

把鱼鳞，

一片片贴成，

我课本里的书签。

她总把月亮，

捏成硬币的形状，

塞进我远行的行囊，

自己却用皱纹，

数着，

越来越短的归期。

她不说爱，

只是在我离家的早晨，

把整个春天，

煮成一枚茶叶蛋，

剥开时，

烫得我，

满手都是，

五月的温度。

如果神允许交换，

天堂的花名册上，

一定挤满，

踮着脚，

把星光编成毛衣的，

母亲们。

　　缄默的丈量：论《母亲词典之二》中的不可言说与日常神圣

★一言

当代汉语诗歌中，母亲形象常被符号化为无私的奉献者，而《母亲词典之二》却以独特的艺术手法，将母亲还原为一个在生活褶皱里默默创造奇迹的"日常圣人"。这首诗最震撼人心之处，在于它成功"丈量"了那些看似无法丈量的缄默——那些母亲从未说出口的爱与痛，那些被折叠进日常琐碎中的神圣时刻。

缄默的诗歌语法**构成了这首诗最显著的特征。诗人反复使用"她不说爱"、"她总把"、"她总说"这样的句式，建立起一种独特的否定性表达。母亲的爱从不直接显现，而是通过"不表达"来彰显其存在。当诗人写道"我不知道怎样丈量她的缄默"时，实际上已经找到了一种反向丈量的方式——通过罗列那些缄默的具体形态，通过将无形的情感物质化为可触可感的生活细节。这种表达方式与现象学"回到事物本身"的主张不谋而合，让母亲之爱摆脱了概念化的窠臼，获得了鲜活的肉身。

诗中**意象的转化艺术**展现了惊人的创造力。母亲将"春天叠进旧手帕"、将"黑夜"当作"好布料"、将"月亮捏成硬币的形状"、将"整个春天煮成一枚茶叶蛋"。这些意象的魔术般转化，揭示了母亲如何在贫瘠中创造丰盛，如何将世界的普通材料转化为爱的奇迹。特别是"把鱼鳞/一片片贴成/我课本里的书签"这一意象，将菜市场的卑微与知识的崇高奇妙结合，展现了母亲如何将生活的残余物转化为精神成长的助力。这种意象处理方式，使诗歌获得了超现实的魅力，却又扎根于最朴素的生活经验。

**身体的诗学**在诗中扮演着关键角色。母亲的"常年疼痛的右膝"、"磨破袖口的晨光"、用"皱纹数着归期"，这些身体细节构成了爱的物质载体。诗人敏锐地捕捉到，母亲的爱首先是一种身体行为，是通过身体的牺牲与劳作来实现的。当母亲"用炊烟/缝合我书包的裂缝"时，炊烟这一无形的存在被赋予了针线般的物质性，母亲的身体与子女的成长通过这种想象性的缝合建立了超验联系。这种身体书写避免了情感的直白宣泄，却通过身体的印记让爱获得了可触摸的质感。

诗歌在**时间处理**上展现了双重维度：循环与线性的交织。"叠进手帕的春天"、"三月的温度"暗示着季节的轮回，而"越来越短的归期"则指向线性时间的无情流逝。母亲站在两种时间的交汇处，既守护着循环时间中的永恒温暖（如年年重复的关怀行为），又面对着线性时间带来的分离与衰老。这种时间张力在诗歌结尾达到高潮——"天堂的花名册上/一定挤满/踮着脚/把星光编成毛衣的/母亲们"，将母亲的形象提升至超越时间的永恒维度。

**日常生活的神圣化**是这首诗最动人的精神内核。诗人将买菜、做饭、补衣服这些最平凡的日常行为，转化为近乎宗教仪式的神圣时刻。当母亲"把整个春天/煮成一枚茶叶蛋"时，厨房变成了圣殿，烹饪行为获得了圣事般的意义。这种对日常生活的诗意提升，不是通过虚假的美化，而是通过揭示日常行为中蕴含的非凡意义。诗歌暗示，真正的神圣不在遥远的彼岸，而在于母亲如何将最普通的生活材料转化为爱的表达。

《母亲词典之二》的结尾将母亲的形象推向宇宙维度："天堂的花名册上/一定挤满/踮着脚/把星光编成毛衣的/母亲们"。这一升华不是突兀的，而是全诗意象逻辑的自然发展——从手帕中的春天到星光编织的毛衣，母亲的爱始终在进行着将宇宙元素转化为生活温暖的魔术。这种想象既延续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学，又赋予其现代诗歌的表达形式。

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了当代汉语诗歌处理传统主题的新可能：不是通过情感的直白抒发，而是通过意象的创造性转化；不是通过概念的抽象言说，而是通过日常细节的深度开掘；不是将母亲神化为不可接近的偶像，而是在她磨损的袖口和疼痛的膝盖中发现真实的神圣。《母亲词典之二》成功丈量了那些看似无法丈量的缄默，让我们看到，最伟大的爱往往藏身于最微小的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