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谣

记者杨潇

天光未破晓，崂山脊线已托起第一缕鱼肚白。海雾如青纱拂过王哥庄百年大集的青石板路，王哥庄大馒头铺里飘出的蒸汽弥漫了半个街巷。我立在集市入口的老牌坊下，看潮润的雾气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散落的星子坠入人间烟火。

咸腥的海风裹着新鲜渔获的味道扑面而来。戴靛蓝头巾的渔家女蹲坐在篾筐前，手指翻飞如梭，将银鳞闪闪的鲅鱼与粉面似的海蜇头码得整整齐齐。那些刚离水的海虾还在竹匾里蹦跳，水珠溅到旁边老陶匠的陶罐上，釉色未干的青瓷便洇开几粒晶莹的露珠。八十岁的刘老伯守着刚从地里刨出的土豆，边上的土豆秧还新鲜的滴着晨露。

转过王哥庄百年大集高高的牌坊，街市声忽然沸了。五颜六色的遮阳棚连成波浪起伏的海面，手编竹篓里盛着崂山春茶，碧玉般的芽尖尚沾着前夜的露水。穿对襟褂的老茶农用木勺舀起茶叶，叶片簌簌落入牛皮纸袋的声响，像是山涧滑过青苔的私语。临街的馒头坊里蒸汽腾腾，枣木笼屉层层叠叠摞到屋檐，黄澄澄的柴火馒头泛着麦香，捏在手里仿佛捧着团温热的阳光。

日头攀上雕花门楼时，街角的琴书摊前已围满白发翁媪。三弦琴师指尖流淌的《渔舟唱晚》，与远处涛声应和成韵。穿月白长衫的说书人将醒木一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灰鸽子。他说的是百年前渔人智斗海妖的传说，沧桑的嗓音里翻滚着胶州湾的浪，听得卖糖画的少年忘了搅动铜勺里的琥珀糖浆，任那缕金丝在青石板上凝成玲珑的珊瑚。

晌午的日头晒暖了青石板缝里的苔藓。我跟着挎竹篮的阿嬷穿过人潮，看她用崂山土话与卖鱼的掌柜讨价还价。蓝底白花的土布在风中轻扬，恍若晾晒着片片海水。转角遇见磨剪刀的老匠人，他踩着百年光景磨亮的木凳，砂轮溅起的火星子落在补了又补的围裙上，倒像是给这热闹的集市撒了把星星。

暮色渐起时，海风送来崂山道观的晚钟。集市如退潮般渐次安静，只剩补网的老渔夫还在槐荫下穿针走线。夕阳将他的银发染成金红，渔网在他膝头舒展成半轮残月。我望着青石板路上渐渐拉长的影子，忽然懂得百年光阴原是这样织就的——渔网般的晨昏里，针脚细密地缝着海盐味的吆喝、馒头房腾起的热气，还有代代相传的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