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再起——千年典故的家族沉浮

任刚

江南的五月，阳光明媚，104国道旁的曹娥江泛着粼粼波光。每次驱车途经此地，隔着江面望见对岸的东山村，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引。那里，承载着一个流传千年的典故——“东山再起”，与东晋名士谢安的传奇人生紧紧相连。只是匆匆旅途总难驻足，直到那日从堆高山秀峰寺返程，恰逢时光宽裕，妻子亦兴致盎然，这场酝酿已久的探访之旅，终于成行。

打开导航，设定目的地为东山景区。车在104国道上，转入东山大桥，过桥后左转沿江而行，道路两旁的风景渐为山水清幽。循着导航提示，在一座气势恢宏的木结构"东山胜境"牌坊下停下。眼前是一片由水库改造而成的湖泊，碧水如镜，湖边步道蜿蜒，花草点缀其间，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四下静谧，鲜见游人踪迹，唯有微风拂过水面，轻响如诉。向正在湖边除草的大叔打听，才知真正的胜景还在山上，那里有座规模宏大的庙宇。

沿着柏油路盘山而上，一座古朴的建筑映入眼帘。原以为是座寺庙，走近才发现是谢家祠堂——太傅祠。这座占地八亩的四合院建筑，处处彰显着考究与气派。主殿重檐歇山，飞檐翘角，斗拱交错，尽显皇家规制的威严与典雅。踏入祠内，墙壁上详尽记载着谢氏家族历代名人的生平事迹，从东晋名臣到文化巨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当代著名导演谢晋。细读祠内的后记，方知山东谢氏原为炎帝后裔，本姓姜，后因封地而改姓为谢，千年传承，枝繁叶茂。太傅祠的重建功德碑，既有谢氏后人的拳拳心意，也有热心企业家的慷慨解囊，而当地政府更是斥资甚巨，让这座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建筑重焕生机。

然而，祠内墙上当代将军书法碑林却令人颇感意外。望着满墙苍劲有力的墨宝，不禁联想到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谢安以八万北府兵大破前秦苻坚的百万雄师，成就了军事史上的传奇。这些将军们是否希望借由书法艺术，致敬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汲取古人的智慧与勇气？

只是，面对众多书法作品，心底也难免生出一丝隐忧：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这些挥毫泼墨的将军中，是否有人已因违法乱纪而落马？怀着复杂的心情，我继续向山上探寻。

太傅祠上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城门。没有城墙的连接，这座城门显得格外突兀与孤独，仿佛遗世独立的巨人，阻断了太傅祠与上方景点的自然衔接，让人不禁疑惑其建造的初衷。穿过城门右转，便来到国庆寺与谢安墓。国庆寺便是山下大叔口中的庙，坐落于山顶，可惜大门紧锁，推测是因修缮而暂不开放。谢安墓紧邻寺庙，规制考究，墓道前新建的观景平台视野极佳，站在此处俯瞰，曹娥江如一条玉带蜿蜒而过，山水相映，尽显风水宝地的磅礴气势。可惜，这里只是衣冠冢，真正的谢安墓据说在太湖之畔的长兴，不禁让人感叹世事沧桑，真假难辨。

观景平台下的路标指向桃花渡，那是一条下山的古道。回忆来时之路，确实在过东山大桥后途经此地，那里立着一尊高大的谢安塑像，面朝曹娥江，神情从容。遥想当年，在没有公路的岁月里，这条古道或许是连接江边与山顶的重要通道。如今，当地政府精心打造了一条旅游线路：开辟盘山公路、改造水库成湖、重建太傅祠、新建城门，将国庆寺与谢安墓串联起来，吸引着不愿登山的有车一族慕名而来。

回到桃花渡，仰望着谢安塑像，思绪穿越千年。谢安二十余岁便与家人从南京迁居东山隐居，在此期间，他悉心教导家族子弟，潜心学问，直至四十多岁才出仕。

当然，隐居也不是纯粹的，必要的社交还是有的，这位河南人与是山东人的王羲之就有交往，虽然谢比王小17岁，但还是成了好朋友，每次谢安去绍兴城里找王羲之都是在这桃花渡上的船。当王羲之在公元351年出任会稽太守，于公元353年在兰亭招手时，已经离开东山10年的谢安也赶到兰亭参加活动，可见情谊之深。

遗憾的是淝水之战后两年后，谢安就在太傅任上去世，享年才六十五岁。

细细想来，谢安早年并无显赫官职，所谓"东山再起"，用在他个人身上似乎并不贴切。深入了解东晋历史，方知其中深意：晋末天下大乱，司马家族内乱，百姓苦不堪言。谢氏家族为求自保，选择让谢安隐居东山，分散政治风险。这一决策，如同将鸡蛋分置于不同篮子，成功避免了家族因朝堂的斗争而覆灭。此举果然应验，随谢安的祖父、父亲相继离世，弟弟被革职，家族陷入困境，谢安便应召出山，凭借卓越的才能与智慧，带领谢氏家族重回巅峰。

如此，“东山再起”的真正内涵，并非谢安个人的仕途转折，而是整个谢氏家族在乱世中审时度势、绝地反击的奋斗历程。

站在曹娥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千年前的风云变幻仿佛在眼前重现。东山之上，不仅有历史的遗迹，更承载着一个家族的智慧与坚韧，成为后人不断追寻与思考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