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梦想

知行合一

　　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有一个小院。那样我就可以在小院里晒被、晾衣；可以在小院里坐下来看花开花落、听鸟鸣；可以感受清风吹拂、春去秋来；还可以喝茶读书，与友人闲聊；当然还可以种点自己喜欢的菜，绿色又环保……而这只是个梦想，似乎很遥远，但又不太远。远，远到今生大概都不能实现，近，近得就在眼前。

　　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能有立锥之地已属不易，谈何小院？那似乎是有钱人的专利，这梦想似乎离我很远。而在相对开阔的郊区和人烟稀少的乡村，这个梦想就变得容易多了，甚至唾手可得。有很多小城市日渐衰落的城郊和乡村，那里应该是个梦想天堂。

　　我追寻着，梦想着，看着别人实现“采菊东篱”、“春种秋收”，然而那一切其实是我也曾经拥有过的。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平房里，就有前后两个院，并且面积都很大。前院种些向日葵，秋天时向日葵的杆上和叶子上爬满了黑白相间的毛毛虫，我很怕毛毛虫，但也挡不住我和小伙伴在葵花地里疯玩。前院靠墙根有一些大葱，那时在外面跑累了回到家，一只手拿起一块玉米面饼，另一只手就在地里随手拔一棵葱就着吃，那简直是无比的美味！那味道，至今仍在心里回味。前院还有西红柿和黄瓜，看着它们从小苗一天天长成大苗，然后又开花结果，感觉很稀罕。黄瓜长得大大小小不一样，当第一个小黄瓜扭从藤蔓间探出头时，只有一个小手指粗，还很小，我心里很兴奋，觉得神奇，不敢摸也不敢动，生怕它会因为害羞而化掉。西红柿更是金贵，开始结出一个小青柿子，就像鸽子蛋大小，可是心里却对它充满期盼，盼着它快点长，快点变红，那是一个莫大的惊喜，而当它真的变红，又舍不得摘了，因为这不知经历了多少时日，经历了内心多少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对收获的渴望才得来的，舍不得摘啊！那滋味假如不是亲身经历过成长是绝不会有的。现在从市场上买来的西红柿，又大又红，吃起来都麻木到不知自己吃的什么了……

　　那时候，家里只是随意简单种点蔬菜，大人们并没有指望什么，而当时作为小孩的我却把那些果实当成玩伴一样亲近，看着植物的生长就和自己一样，每天都在变化。浇园子也是一大乐趣，用一根长长的水管，一端接到井那里，另一端直接在地里洒水，那一垄一垄、一排一排的蔬菜都在这甘冽的滋润中幸福摇摆。

　　除了前院，还有后院也种了些植物。后院种过土豆，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和妈妈一起种土豆，别的蔬菜都是撒种，只有土豆是把果实切成块埋在土里。春天来了开始种土豆，燕子从半空飞过，叽叽喳喳地欢唱。当时还一个南瓜长出蛇的童话时常吓唬我要好好侍候秧苗。夏天，各种植物开的花我都认识，黄瓜是黄色的花，土豆是紫色的，都在风中摇曳。后院靠近后墙有一些蓖麻，它们的叶片就像枫叶，表面有一层白白的、细小的毛绒，绿色的藤不断向上生长。记得有一次学校作业是写植物，我就写了自己家后院墙的蓖麻，还得到老师夸奖。

　　除了种植，院子更是童年的我自由玩耍的天地，我可以叫小伙伴拉着一个铁锹，我坐在锹里他拉着长长的锹把满院子跑，我还可以和他们在院里和泥，弄得满身都是泥却不亦乐乎。亲戚什么时候提起我都是小时候在院里和泥的事。小院很简陋，没有高墙只有土坯矮墙，老屋很小，不是红砖大瓦只是小土房，但它们却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幸福，那里是我的广阔天地，是我的欢乐源泉，我在它的怀抱中徜徉，无拘无束，任我调皮、任我撒欢，它给予我无穷的乐趣和无比宽厚的爱。

　　那时候楼房很少，除了自家小院，奶奶和姥姥家也都是院子。

印象最深的就是姥姥家院里有一棵巨大的杏树，每天杏子成熟的季节望着那黄灿灿的大杏让人直流口水，但要吃到它可不容易，就得需要舅舅或者表哥上树去摘。

　　奶奶家虽然院子不大，却用砖整整齐齐地磊了一个花池，里面有一种草叫“芨芨草”（音）是用来染红指甲的，那时没有现在的指甲油，爱美的姑娘们都用它来染指甲。邻家大姐姐把它的花瓣摘下来后挤出汁液涂在我的手指甲上，然后用布条紧紧固定住，并且要保持至少一天时间，我为了让指甲变红就不论干什么都不敢动手指头，生怕会半途而废。但实际上即使坚持到最后效果也不甚理想，手指甲只是变成了淡淡的橘粉色，而我为了保持效果，也不敢它，那种小心呵护的美丽至今印象深刻。除了“芨芨草”（音），奶奶家最常见的花还有扫帚梅，开出的花朵很像梅花，它们没有浓郁的芳香，却是五颜六色，有深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

　　除了花，奶奶家还养过几只鸡，我每天都会在鸡笼外看它们，有一天当突然发现鸡少了一只我赶紧跑去问奶奶，得知鸡被杀了时我竟然难过得哭起来。现在写到这些我已略感生疏，几十年了，我只能在记忆里重温这一切，疏离太久了，我无法完全清晰地还原当时那情景，但那份对小院的温暖记忆和对它的渴望却一直在我心头荡漾。老人们虽然早已不在，老屋也荡然无存，但我对她们的想念也总是源于她们的小院，那是与她们紧紧相联的、永不消失的记忆。

　　我的转折是10岁开始的，那一年全家人搬上了父亲单位分的楼房里，我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在当时，搬上楼那是一大进步，我们曾经向往那些住高楼大厦的人家，如今却也实现了，能不幸福么？！但很快我就觉得日子变得难捱了，我没有肆意玩耍的天地了，我仿佛失去了生活的依托，整日除了闷在屋里就是偶尔下楼和小伙伴们玩一玩，10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什么是“寂寞无聊”，但邻家小孩却能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屋里安然自若。

　　再后来我和家人离开了故乡，从一座城市来到更大一点的城市，但居住生活的环境却越来越密集和拥挤，甚至到几近窒息的压抑。很久以来我都有想逃离这压抑的想法，想重新去寻找一个田园梦，无需奢侈，只要静静地回到童年那质朴的小院，而我的童年回不去了，我的梦却可以。

　　从童年的自由到中年的压抑，生活早已变了模样，回望这一路走来的轨迹，我开始问自己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故乡？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自由？究竟为什么非要做个城中困鸟呢？

　　我梦想有个小院，然而我是拥有过这一切的，实实在在拥有过的，我却把它弄丢了。我生长于故乡的那片土地，那是我的根，现如今我走得太远了，远到几乎忘了自己的根，我把故乡也弄丢了。几十年来，现在回想起来，最滋养我的不是城中这几十年，而是人生中最初那十年童年自由快乐的时光。生命有限，兜兜转转一大圈，我才知道我的梦想不在城市的车流和林立的高楼中，也不在纸醉金迷的声色中，更不在趋之若鹜、头破血流的利益战场上，我的梦想在田园，在故乡，在童年的小院。我的梦想不是多年拼命向外追求，而是原本就拥有，梦想如是，自由亦是。梦想，我本已拥有，却走很多路去追寻，最终还是要回到出发的地方。

　　人也是一棵长在故乡土地上的植物，与土地不能分割，当你的双脚曾踏在泥土之间，当你嗅过雨后的阵阵花香，当你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是与小院紧紧相联，你永远无法割舍那最深的依恋，无法忘记那最博大宽厚的爱。感恩我人生最初那十年，故乡和老家给我的最丰厚的馈赠，更感恩人生中间这几十年风风雨雨给我磨砺，让我回归，昭示我什么才是生命的自由。

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有一个小院，我想重新找回那难忘的、童年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