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断山记

杨玉文

<p class="ql-block">  在我家门前,横亘着一座山,它宛如一条蜿蜒蛰伏的巨蟒,从东到西连绵延展数十里,那起伏的山峰,恰似巨蟒身上的鳞片,在日光下闪烁着古朴的光泽。从东往西瞧,有一段约百米长的凹形缺口,像是被岁月的利刃狠狠划开一道口子,让这座山呈现出独特的驼峰状,又似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疲惫地弓着背,承载着数不清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夏日的夜晚,繁星点点,我们常与邻居胡老爷坐在院子里,听他讲述那些古老而神秘的传说。老人摇着蒲扇,缓缓说道,此山本不叫袜带山,而是叫挖断山,只因袜带山与挖断山谐音,叫着叫着,就成了如今的名字。所以,当地人至今仍称这座山为袜带山,可在老一辈人的心中,它始终是那座有着传奇来历的挖断山。</p><p class="ql-block"> 故事要从乾隆年间说起。那时的仁寿,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旱。太阳像个大火球,高悬在天空,炙烤着大地。禾苗在干裂的土地上奄奄一息,最终枯死,颗粒无收。百姓们陷入了绝境,生活的希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有的人家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儿卖女,骨肉分离;有的则背井离乡,踏上未知的旅途,去寻找一线生机。掌管一方的县令,面对如此惨状,束手无策。他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只好率众在城隍庙举行祈雨祭祀活动,希望能感动上苍,降下甘霖。然而,连续数日,天空依然万里无云,一滴雨也未曾落下,县太爷被折磨得焦头烂额,满脸疲惫。</p><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县令在睡梦中见到了观音菩萨。菩萨慈悲的面容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轻声说道:“仁寿旱情不解,乃是因为距县城东七八十华里龙桥场二甲,地名细水沟的地方,其南端一座山上,有根地巴根藤精采阴补阳所致。要缓解旱情,必须派人除掉这个精怪。”县令醒来,心中满是疑惑。世界上的妖魔鬼怪,他也听说过不少,可唯独没听说过地巴根藤会成精。但观音菩萨的托梦,又让他不敢不信。于是,他赶忙叫来师爷,亲率十余名衙役,火急火燎地坐上四人大轿,冒着酷暑,直奔龙桥场。</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烈日炎炎,轿夫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县令坐在轿中,心中也如同这天气一般,燥热不安。当他们到达龙桥场时,却发现乡场上一片萧条景象。由于旱灾严重,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歇业,冷冷清清。乡长听说县长要来查场,为了给县长留下治乡有方的好印象,命更夫一大早沿街敲锣告示,叫所有店家开门营业。这更夫是乡长的傻舅子,说话结巴,吐字不清。他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子喊:“鸣锣通知,今天县长要来查床(场),请各妇(户)一定要把裤子(铺子)垮(打)开,接受县长的检查。”店家们听后,大惊失色,以为来了个流氓县长。在这大旱之年,百姓们生活困苦,县长不来体察民情,却来干这荒唐之事。于是,所有店家纷纷关门闭户,誓将县衙人等拒之门外。</p><p class="ql-block"> 县长一行人来到龙桥场,看到这番景象,心中满是无奈。他长叹一声:“小小精怪,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为何不给我们老百姓一条生路呢?”一行人来到乡政府,乡长见到县长,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被训斥。县长向乡长说明来意后,乡长赶忙请县长上座,敬上茶水。县长手一挥,叫上乡长等人,先去现场察看。</p><p class="ql-block"> 细河沟南的这座山,主峰叫尖河山,它像一位遗世独立的巨人,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在它的东面,是从城堰马家沟下来的一条小溪,叫细河沟,溪水潺潺流淌,似一条灵动的绸带,蜿蜒在山的怀抱中;北面,龙泉山三岔坝下来有条河,叫贵平河,它奔腾而来,如同一位豪迈的勇士,一路高歌。两条溪河交汇的地方,叫两岔河。这段河两岸,斑竹丛生,每一根竹子都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地排列着,顺河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长廊。而两河相交之处,是一个宽阔的坝子,形状恰似旧时美女那小巧玲珑的尖尖脚,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温柔与婉约。传说当年七仙姑下河洗澡,因贪恋人间美景,时间长了怕玉帝责怪,走得太急,一只尖尖的绣花鞋掉在了这里,后来,这个坝子就成了当地人生息耕种的地方,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烟火与希望。</p><p class="ql-block"> 尖河山森林茂密,荆棘丛生,地巴根藤遍布山野。那些荆棘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守护着这片神秘的山林;而地巴根藤则如一条条绿色的丝带,随意地缠绕在大地的身躯上。走进这片山林,就像踏入了一个神秘的绿色迷宫,四周的树木像是沉默的卫士,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位闯入者。县衙一行人在这片如迷宫般的丛林中寻找了半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传说中的藤精。面对这茫茫山林,众人一脸茫然,毫无头绪。于是,县长当场拍板,调集十里八乡的壮劳力,将这座山的地巴根藤全部挖掉铲除。县令一声令下,三日之内,龙桥场就聚集了上千民工。每天清晨,天色微亮,人们便手持弯刀、锄头,迎着朝阳上山开挖铲除藤精。晚上,他们夜宿龙桥场,疲惫的身躯在简陋的住所中稍作休息。在尖河山,他们掘地三尺,砍挖地巴根藤,每个人都怀着对雨水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拼命地劳作着。</p><p class="ql-block">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连续数日,民工们每天斩断的地巴根藤和开挖出的新土,第二天上工时却不见一点痕迹,又全部复原如初。一天、两天、三天,十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进展。县长派出的衙役工头,只知道是精怪作祟,却无计可施。他们望着那座神秘的山,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奈,不知道这场与精怪的较量何时才能结束。</p><p class="ql-block"> 一天傍晚,劳动一天的民工们精疲力尽地扛着锄头收工回到驻地。俗话说,饭后抽支烟,赛过当神仙。民工们大多有饭后抽烟的习惯。这天晚饭后,有个头上长有一撮白发,外号叫吕白毛的民工,正想饭后抽袋烟。当他手一摸别在腰间的烟杆时,突然发现烟杆掉了。当时的烟杆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烟荷包,用来装烟叶、烟丝或未抽完的烟锅巴。烟袋有两种,一种是用竹子编得似球形的烟篓子,另一种是绣有花纹的布袋烟荷包。吕白毛的烟杆上的烟荷包,是未婚妻送给他的定情之物,烟荷包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图。所以,吕白毛见烟杆掉了,心急如焚。他顾不上一天的疲惫,连夜打起火把,全然不顾山林中鬼哭狼嚎的叫声,只身一人来到尖河山寻找烟杆。</p><p class="ql-block"> 当他走拢工地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突然,他听到脚下传出一声叹气:“唉!再挖三尺深就要挖到我的脑壳了。”吕白毛听后,大吃一惊,三魂吓掉了六魂。他不敢多想,拔腿就跑,心中充满了恐惧。回到驻地,吕白毛将听闻急切地告诉县衙工头。工头马上组织民工,打着灯笼、火把,连夜开赴尖河山,继续开挖。</p><p class="ql-block"> 黎明时分,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在众人的努力下,一根如晒席筒大的地巴根藤终于被民工挖断。刹那间,一股鲜血直喷出来,染红了整个山林。两岔河沿岸的斑竹遇血而啪啪爆裂,爆裂开的每一节斑竹中,都有一位提刀上马的武士。他们有的正准备上马,有的一只脚已踏上马鞍,有的提刀骑上了马背。这些武士,见光后迅速生长,成为巨人巨马,在两岔河嘶叫,乱作一团。这时,雷鸣电闪,天昏地暗,黑风黑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武士人马暴毙,血流成河。县衙组织的这次斩除地巴根藤精行动,不仅铲除了藤精,迎来了久违的甘露,而且还消灭了即将给一方百姓带来的灭顶之灾。</p><p class="ql-block"> 后来,为永绝后患,县衙还在距此山五百米的地方白云观(该村过去曾叫白云村)修了一座镇妖塔。这座塔,承载着人们对安宁生活的期盼,守护着这片土地。然而,解放前夕,它因遭雷击而毁,只留下一段段传说,在人们的口中流传。</p><p class="ql-block"> 由于这座山为铲除地巴根藤精挖了一个大缺口,被当地人称作挖断山。后因口口相传,误将挖断山念成袜带山。袜带山在我家的对面,20世纪60年代初,农村划自留山时,袜带山一部分荒山,被生产队划给我家作为了柴山。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这座山为我们家提供了柴禾,陪伴着我们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p><p class="ql-block"> 五年前,因修成(都)宜(宾)高速公路和红星路南延线,这座山被国家征用。如今,它已成为成宜高速公路龙马(龙桥)收费站。时代的变迁,让这座山换了新的模样。其山脚下的两岔河,儿时下河洗澡摸鱼时,还见过河中石板上,留下一串串人的脚印和马蹄印。那些美好的童年回忆,仿佛还在昨天。可因修高速路此段河改道,现在已难见踪迹。曾经的欢乐与宁静,只能在记忆中找寻。</p><p class="ql-block"> 挖断山的故事,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岁月的长河中传唱。它见证了历史的沧桑,承载着人们的希望与恐惧,也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变迁。每当我望着那座山,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感慨,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听胡老爷讲述那些神秘而又动人的传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