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秋雨记

一帘幽梦

　　子时的风叩响窗棂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瓦棱滚成断线的银链。立秋后的第三场雨，终于褪尽了暑气的尾巴——前些日子秋老虎的燥热还在街巷间徘徊，水泥路面蒸腾的暑气裹着蝉鸣，教人连呼吸都带着黏腻。此刻倚窗而立，凉津津的风卷着雨丝扑上脸颊，像谁轻轻抖开一方浸透井水的绢帕，从眉骨到指尖都漫过清冽的甜。

　　雨势不急，却绵密得像纺车扯出的细麻线，在路灯的光晕里织出半透明的帘幕。登上阁楼推开木窗，整座城市的霓虹都被雨帘洇成朦胧的色块，远处的楼宇轮廓若隐若现，恍若水墨画里未干的墨痕。雨丝斜斜切进窗来，落在青石板地面上洇出星点暗纹，混着夜风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无端添了几分江南烟水气。

　　檐下的雨声是错落的琴键。大珠小珠跌在铁皮雨棚上，碎成噼啪的急响；滑入排水槽的细流则哼着低沉的调子，在管道里奏出幽远的回响。忽然想起李清照笔下“梧桐更兼细雨”的愁绪，却觉此刻的雨丝更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开胸腔里积压的暑热与烦忧。仰头看时，墨蓝的夜空被雨幕洗得发透，连缀着的星子都成了被水浸过的碎钻，明明灭灭间自有一份从容。

　　这雨到底不同于春的缠绵、夏的酣畅。它是秋的私语，带着阅尽繁华后的澹泊——你看那被雨水冲刷的香樟叶，绿得深沉而剔透，早不是春日新叶的娇嫩；道旁的野菊在雨中微微颔首，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路灯的暖光，像谁撒了一把碎金在翡翠丛中。雨丝掠过耳畔时，恍惚听见时光簌簌坠落的声响，暑气消了，蝉声歇了，连心底那些被琐事揉皱的褶皱，都在这清凉里舒展成平整的绢帛。

　　伫立久了，衣摆已被雨丝洇出深色的痕。伸手接住一缕飘落的雨丝，凉意从指尖漫进心尖，忽然就笑了——原来有些释怀，不必惊天动地，不过是在某个雨夜，看雨丝织就幻境，听风语吹散浮尘，任时光在滴答声中慢下来，慢成檐角一颗悠悠坠落的雨珠，坠进心湖，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雨还在下，像一首没有终章的散文诗。而我在这方小天地里，与秋光对坐，听凭心事随雨丝蜿蜒，流向岁月深处的清寂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