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安江看“种”播天下

谭谈

好多年以前，我就渴望有一天，能走进这个校园，能站到这块试验田边，吸几口这里的空气，闻一闻这块泥土的芳香，咀嚼一番袁隆平科学探索历程上的苦与乐。 这一天，这个埋在心里底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在初夏灿烂的阳光下，我们缓步朝这个校园走来，两根上了年纪的砖柱，托起一个拱门架。这就是当年这座农校的校门。右边的门柱上，悬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进入校门，迎面就看到，一块巨石上，刻着袁隆平亲笔书写的两行字：杂交水稻发源地，安江农校纪念园。旁边的标语碑上，赫然醒目地映出一行袁隆平的手迹：愿天下人都有饱饭吃。 如今，这座农校，巳併入怀化职业技术学院，搬进新校区了。这个老校区，成了纪念学校辉煌历史的杂交水稻发源地的纪念园…… 　　我们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刚才一路看到的这些话，这些字，如一丛丛火苗，在我的心间跳动！一股股思绪，在心胸里滚动。 三十二年前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省委书记熊清泉的电话，要我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一见面，清泉同志就交给我一个任务：你去采访采访袁隆平，写写他。后来我才知道，省里两次申报袁隆平科学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均未批准。中共湖南省委、省政府决定授予袁隆平功勋科学家的称号，并要召开隆重的表彰大会。我于是来到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寻访袁隆平。 我在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的招待所住了一个星期。找机会采访他。他太忙了。安排不出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我只好先从外围入手，与他的助手、学生、身边的工作人员交谈，了解情况。七天里，他只和我见了两次面，每次不到两个小时。就是这次采访，我写出了一篇五万多字的报告文学《中国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发表在1995年第二期的《当代》杂志上。从此，这位脚踏实地、“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科学家，就鲜活地立在我的心里了。 　　1953年，袁隆平从西南农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雪峰山下的安江农校任教。1962年，他带领四十多名学生到黔阳县硖州公衬秀建大队，参加生产和劳动锻炼。住在生产队干部老向家里。当时，队里刚刚收过稻子，老向家里却一日三餐两餐是喝粥。 “不是刚刚扮了谷子吗？”袁隆平有点不解。“不夠吃啦！不从现在省起，明年春荒怎么渡过？”接着，老向叹息一声，又说，“要是每亩地能产它八百千把斤，又该多好啊！我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老向的这一声叹息，这一句话，如一记重锤，重重地扎在袁隆平的心上。一个要让“天下人有饱饭吃”的梦想，就是这时候在袁隆平心里萌生的。 我们在校园里缓缓地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片水田。陪同我们参观的纪念园的朋友突然伸出手来，指着这丘水田说：“袁隆平当年就是在这块田里发现那株天然杂交水稻的。” “啊！”，我们不由地停住脚步，凝视着面前的这丘水田。田刚刚翻犁过，还没有插上禾苗。这时，被水漫盖的田面，明镜一样仰躺在那里，在阳光下散放出耀眼的光芒。 此刻，我的思绪，一下子又跳到了那一次的采访上。 　　某一天，袁隆平在学校的一块试验田里，意外地发现一株禾苗，长得特高特粗，四周的禾苗在它面前霎时暗然失色，这株禾苗在这块田里大有“鹤立鸡群”之感。一时，他惊呆了，喜煞了，在心里直喊：奇迹！奇迹！ 他一下走过去，捧起这蔸禾穗，一穗一穗细心地数着上面的谷粒。每一穗上都有有一百七、八十粒谷子。他欣喜地期待着，来年这穗谷子的种粒播种下去，能给自己带来喜讯。 哪知，第二年，将这谷子播下后，含苞抽穗时，禾苗却高的高，矮的矮，参差不齐。接着，有些灌浆、撒籽了，有些还在抽穗、扬花，成熟得早的早，迟的迟。几百上千蔸禾穗，没有一蔸超过了它们的前代。 他第一次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善于总结经验的袁隆平，从这蔸“鹤立鸡群”的稻穗中，得到了启示：这是一株天然杂交稻。只有找到远缘的野生稻与栽培稻杂交，才能有理想的收获。此后，他们走出校园，到云南，到海南，寻找着，探索着……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秋天，悄悄地来了。 海南岛的田野里，水稻开始抽穗扬花。马上就要进行杂交处理了。可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野生稻呢？ 这些天来，袁隆平翻山越岭，深入到黎家山寨访问农友，到荒凉的田野里四处寻觅。常常，由于精神过于集中，蚂蟥叮在他的腿肚子上，胀鼓鼓地吸饱了血掉了下来，他都全然不知。他走一路，殷红的血流一地…… 这一天，他派他的学生，也是助手的李必湖，到南红农场调查野生稻的分布情况。李必湖与南红农场的技术员冯克珊，在田间边走边谈。李必湖把导师袁隆平的利用“远缘野生稻与常规栽培稻杂交”的构想，详细地说给冯克珊听。冯克珊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当下就说：“我听讲，有一个地方可能有野禾。现在我们就去那里找找。” 不大一会，他们来到了南红农场与三亚机场之间的一座铁路桥边。这里，有一片沼泽地，一个水沟边的杂草间，果然长着一片野生稻。这时，野生稻正扬花抽穗，其特征明显，很容易与常规稻区别。它株型葡匐，茎杆细长，叶片狭窄，穗头短小。穗上长有长长的红芒。可谓野性十足。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把打开水稻杂交之门的钥匙，就这样找到了！ 袁隆平将这株雄花败育野生稻命名为：野败。这是1970年11月23日。这一天，成了湖南杂交水稻研究海南试验基地的盛大节日！ 1973年，袁隆平和他的科研小组，以及全国许多的农业科技工作者，在袁隆平的关于“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三系配套的杂交稻的科学思路指引下，终于培育出了优秀的杂交稻。这一年，湖南省农科院1.2亩试验田，亩产高达1010斤…… 　　时下正是初夏，校园里一株株古香樟，新叶覆盖老叶，生机勃发。袁隆平爱好广泛，多才多艺。他参加工作第一次领到工资，就购了一把小提琴。闲暇时，他常在这片香樟林里，拉响他心爱的小提琴。他在这个校园里生活工作了37年，在这里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校园里的一切，都留有他的生命印记。一栋筒子楼上，有他和妻子邓哲结婚的新房。一栋宿舍楼里，有他们夫妇与三个孩子以及父母住过的房子。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声名远播全球，经常有外国朋友来访。学校因此为他与他的助手李必湖，专门盖了一栋宿舍楼。这栋宿舍楼边，还有一个当时花一万元钱建的游泳池…… 就是在这处袁隆平的旧居里，我们看到这样两条袁隆平的语录：“我没有评上院士，说明我条件还不夠。我要努力工作。但我努力工作，不是为了评院士。”、“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脑袋里的知识。钱夠用了就行了。多了是包袱。”联想到三十多年前省委书记派我去采访，当时不明了的地方，似乎在这语录里找到了答案。 在杂交水稻纪念馆里，我们看到了许多珍贵的镜头。他的科研之路上，都得到了党和国家的有力支持。开初，当科研与教学发生矛盾时，时任校长则灵活地减少他的教学课时，使他有较多的时间专心进行科研；在动乱岁月里，当袁隆平面临迫害时，当时自己也处境“不妙”的黔阳地委书记孙旭，及时指示有关部门对他进行保护。1970年6月，湖南省在常德召开农业科学技术交流大会。会议将要开始时，坐在主席台上的时任中共湖南省省委书记的华国锋，突然起身从主席台上走下来，径直走到坐在台下的袁隆平面前，说：“请你到上边去坐。”……2001年2月19日，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袁隆平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时任国家主席的江泽民，给他颁发证书。2021年5月22日，袁隆平去世，习近平总书记号召全国人民向他学习，学习他一辈子躬耕田野，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脚踏实地的精神。在一块展版上，展示李鹏、朱镕基、温家宝、李克强四任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先后拨出9000万元，支持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的科研工作。……这些，这些，激励着袁隆平和他的团队，不断攻克一个一个难关，创造一个一个奇迹！其情其景，是多么的温馨！ 　　在这个纪念馆里的图表上，我们还看到，杂交水稻如今被全球60多个国家广泛引进。而第一个走上门来签协议的，竟是世界上最发达的美国。现今，其在全世界产生的经济效益，已无法估算。非洲有些国家，把杂交水稻的图片，印到了自己国家的钱幣上。 袁隆平离开我们整整四年了。那是2021年5月22日。次日一早，我接到《湖南日报》编辑的电话，要我写篇怀念文章。那时那刻，我有多少话想说啊！不一会，我就写出了《端起饭碗就想你》的短文。 袁老啊！他走的时候，你心里的那个“愿天下人有饱饭吃”的梦，已经圆了。你立志要种出“海水稻”，让国家大片大片荒芜的盐碱地，变成丰产、稳产的良田。这个难关也被你攻克下来了。你那个“在禾下乘凉”的梦，在你的后来者的努力下，也正在圆！今天，我来到了你梦开始的地方，叫我又何尝不想你啊，当代的神农！ 国人说，上下一万年，古今两神农！ 国人说，一粒种子，改造世界！ 今天，我要说，一粒种子，造福天下！ 2025.5.16日.晚晴居注：再过六天，这位最接地气、最受人民爱戴的科学家就离开我们四周年了。特写此文，表达自己对他的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