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退场的老叔

行水流云

清明归乡，恰逢老叔进城求医，据小冰弟介绍，医生疑为恶性肿瘤，待手术后化验确诊。在清明这个特定的时节到医院探视，心中似有一种不祥之感萦绕。五一再次返家，老叔已出院归家，闻听医生检查后断言，病情已发展至极为严重的阶段，再无治疗之必要。果然，回津三日后，便接到老叔辞世的噩耗。老叔享年七十五岁，为四兄弟中唯一未能跨过八十岁门槛之人。

或许是共同生活时日较长，且年龄差距较小的缘故，在几位叔父之中，我对老叔的情感更为亲近一些。

老叔中学时期，正值那个特殊年代，每日忙于学工、学农，大批判、大串联，学业荒废，文化知识所获无几。然而，即便如此，他对好的文具仍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占有欲。那年，大舅携表弟从外地探亲归来，赠予我一支暖水瓶造型的钢笔，我视若珍宝，到处炫耀。不料，却被老叔暗中算计。他先是以每日讲两个故事为诱饵，继而为我编织柳条帽、制作柳枝哨子和各种小鸟、动物、天安门等纸折玩意儿，手段层出不穷，最终将我尚未捂热的钢笔哄骗到手。

老叔未能赶上恢复高考，中学毕业后参军，成为了一名边防兵。彼时，军人是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军装同样备受追捧。老叔探亲时，带给我一件自己省下来的军装和一顶军帽，这在当时，比任何礼物都要珍贵。军装过大，便请母亲缝制调整；军帽不够坚挺，便在里面垫上厚厚的牛皮纸。每日穿着不舍脱下，脏了也舍不得洗，仅用手轻轻搓掉污点后再穿上。

退伍之前，老叔用积攒的津贴费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时我正在上中学，由于学校离家较远，本来住在姥姥家，但当看到新车后，便执意要借来骑着上学。母亲说这是老叔准备回来上班用的，不准我骑，我便去央求奶奶，奶奶怜爱大孙子，便做主让我先骑一段时间，待老叔归来后再还给他。然而，等到老叔回来时，那辆自行车早已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老叔在部队未能获得一官半职，也未立功受奖，以普通士兵身份退伍回乡，无法享受国家安置政策，父亲便托人将他安排到国营林场做临时工。十余年间，老叔一直企盼着转正的机会和指标，然而最后等来的却是国营林场改制，不得不下岗回家。此后，为了一家的生计，他在铁矿、铁路和多个私营企业打过工，直至因过度劳累而身患腰脱，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只得回到家中做些侍弄菜园等力所能及的劳动。

此次所患的肿瘤疾病，实由一种老年人常见病所引发。若能早期发现，及时治疗，或许不至于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回想起来，不过是因舍不得花钱，只是在网上买些价廉的药来维系、糊弄，小病久拖不医，最终耽搁了治疗时机。

老叔仅有一子，即我最小的堂弟。为了让这个孩子脱离农村，出人头地，老叔夫妇耗尽了一生心血。因孩子不爱读书，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梦想破灭，遂凑了几千块钱为他买了城市蓝印户口，随后送入市内最大的国企技校——辽宁轮胎厂技工学校学习，毕业后成为一名产业工人。彼时，这所工厂无论规模、效益还是职工待遇，皆为全市乃至全国同行业翘楚。即便是我这个市政府机关的干部，收入也远不及小弟。不久，他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好景不长，国企改革的浪潮中，辽轮改制，职工下岗。从此，小弟开始四处打工，为养家糊口而奔波。老叔夫妇也省吃俭用，极尽全力为儿子贴补家用之不足，自己的生活也因此受到不小的影响。

近几年，就在儿子生活状况逐渐好转，孙子即将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之时，老叔却突发重疾，而且来势凶猛，仅一个月的时间便撒手人寰，让婶婶、弟弟及我们这些亲人们猝不及防，难以接受。

老叔的一生充满苦难、坎坷与辛劳，他走得匆忙，也带着些许不甘，心中一定还有许多的牵挂。但他留给世上的，是忠厚老实的秉性，真诚朴实的名声，光明磊落的品行，以及对母亲的孝顺，对妻儿的担当。他是一位合格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亲人们将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