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二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月十四号凌晨四点多,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是表弟打过来的。表弟哭着说,你二舅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半天无语,虽然二舅卧床多年,几次病危,我们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噩耗,还是心如刀割,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放下手机,穿衣起床,望着灰蒙蒙的窗外,心里乱极了。</p><p class="ql-block"> 整个早晨,我陷入了过往亲人去世时的那种状态,二舅的一生如一幅幅照片在眼前浮动。</p><p class="ql-block"> 二舅本名尹宪臣,是我唯一的亲娘舅。在堂兄弟中行二,所以我叫他二舅。 </p><p class="ql-block"> 他是家中的独子。有一个姐姐四个妹妹,我娘是他的姐姐。</p><p class="ql-block"> 二舅八岁时,我姥爷下菜窖中毒去世,扔下姥姥领着六个孩子。二舅在这种孤儿寡母的环境下哀苦成长。</p><p class="ql-block"> 由于幼年丧父,他在挣扎与困顿中磨练出来坚毅自强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他聪明好学,上小学时是全校第一。后来保送上了师范学校,再后来师范学校变成了幸福中学,二舅学习还是全校第一。有一年全县统考,从农村中学一共收上去三份优秀试卷,其中一份就是二舅的。可惜后来文革爆发,学校停课,成了回乡青年,断送他上大学的梦。</p><p class="ql-block"> 后来公社化时期成立供销社,由于二舅有文化顺理成章地成为供销社店员。那个年代方向盘,听诊器,站栏柜都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p><p class="ql-block"> 或许二舅天生就是商人的料,他头脑灵活,算账极快,售卖商品从无差错,经常被评为供销系统业务标兵。</p><p class="ql-block"> 他有一手绝活就是两手会同时打算盘,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一次二舅和几个朋友在酒桌上不知怎么聊到打算盘,于是,一个人拿着账本念数字,他的面前放着两个算盘,当场就打了起来。二舅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弄。那光滑的珠子在二舅的指尖跳跃,噼里啪啦地响,就像铁锅里爆黄豆的声音一样。当场几个朋友检查结果,分毫不差。</p><p class="ql-block"> 二舅当年供销社算盘比赛时他得过全县第一名。他说比赛时手指间要夹着黄豆粒,如果掉落就算失败。</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二舅在我眼里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娘也常拿二舅为榜样来鼓励我学习。</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大潮的冲击,供销社已成为昨日黄花,逐渐消亡。应该说改革开放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给社会带来了活力,但是,这些举世瞩目的成就是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为代价取得的。二舅就属于这个群体——铁饭碗被砸,下岗了!</p><p class="ql-block"> 祸不单行这句话居然在二舅身上应验了,八四年正月,四十岁的二舅妈因病不幸去世,扔下了未成年的五个孩子。下岗、丧妻,这是二舅一生的至暗时刻!</p><p class="ql-block"> 我的一生见过许许多多人中龙凤,反倒是从二舅身上让我看到了平凡美好与强悍。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都说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烂牌。二舅这把烂牌就打的令我心生敬意。</span> </p><p class="ql-block"> 四十岁的二舅面对年迈的母亲和五个未成人的孩子,没有颓废,没有退缩,还是咬牙挑起生活的重担。种烤烟,开小卖店。从来没干过农活的他,没有叫过一声苦。见到人依旧咧着大嘴笑呵呵的。</p><p class="ql-block"> 家里外面依旧井井有条,过着一等一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 二舅是很讲究生活标准的人,从我记事起就骑着绿孔雀自行车,冬天戴着当时少见的狐狸皮吊烧的帽子,穿的板板正正的。他的自行车放在院子里,我们这些小孩子从来不敢动的。</p><p class="ql-block"> 他住的地方都是砖房砖院套,十分气派干净。二舅一生盖过几十间大砖房,包括烤烟房都是砖的。</p><p class="ql-block"> 他特别好客,我们长大后去他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张罗杀鸡,不管是不是下蛋的母鸡抓过就杀。他的过分热情使得来他家的客人都感到不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下蛋的鸡是家里小银行,靠它换些油盐酱醋。听说后舅妈为此心疼得经常哭闹,但二舅来了客人照样要小鸡的命。</p><p class="ql-block"> 二舅个子很矮,圆脸大嘴叉,见人整天咧着大嘴笑嘻嘻的,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为人仗义,朋友多,人缘好。或许和他好酒善饮有关,人送外号尹大喝。二舅似乎对这个外号特别受用。这个外号褒大于贬,是对他酒量的认可,也是对他为人实在的敬重。</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家乡大面积种植烤烟,各乡镇都设立烤烟收购站。</p><p class="ql-block"> 到了秋天烟房出烟,二舅就赶着驴车去乡里送烤烟。由于他人脉广,人缘好,每次送的烤烟都能验上等级。卖完烟,把驴车一拴,进饭店就呼朋引类喝起来。酒足饭饱,就里倒歪斜出来把拴驴车的缰绳解开,然后躺在驴车上呼呼大睡。</p><p class="ql-block"> 这个毛驴不用吆喝,不用鞭子赶就会自动拉着二舅回家去。二舅家距离乡里十二里地,中间需要拐几道弯经过几个屯子。这个毛驴也真神,遇见车和行人知道自动避让,还知道在哪里拐弯,经过哪个屯子。每次都是进院乖乖停下。时间长了,大伙都称赞这驴太神,于是,二舅又多了个类似武侠的外号神驴尹大喝。</p><p class="ql-block"> 二舅一生成于酒,也败于酒。客观地说,二舅在酒桌上结交很多朋友,也办了很多事。二舅把喝酒的人分为酒鬼酒贤酒仙三类。他说自己是酒仙有余酒贤不足。问他理由,他说:来路不明的酒不喝,饭饱以后不喝。话不投机不喝,兴致不到不喝。他总结自己优点好喝,缺点太好喝。晚年的二舅搬到海伦城里,依旧邀朋聚友喝酒。</p><p class="ql-block"> 时间长了,亲友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二舅酒后得了脑出血。当我和表弟赵亮赶到医院时,二舅已经神智不清。当时二舅的五个儿女都远在俄罗斯做买卖,经过我们和表弟表妹们沟通商量,我和赵亮用救护车把二舅送到哈医大一院抢救。经过儿女们在哈一大精心救治,二舅居然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从此一生嗜酒的他彻底告别了酒坛。</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二舅在绥芬河定居,回到儿女身边。</p><p class="ql-block"> 二舅善良、踏实、能吃苦,他先后养活了两个家庭,养大了八个儿女。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也受尽了生活的磨难。少年丧父,中年下岗丧妻,老年失能,人世间的悲苦他都经历过,想安享晚年时,却得了老年痴呆症,渐渐卧病在床成了植物人。</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上天对二舅终生孝敬守寡老母的报答,晚年二舅失能后,五个儿女特别孝顺,怕保姆护理不好,委托大儿子小波全权照顾。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在二舅身上丝毫没有体现。二舅卧床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得褥疮,就能说明儿女护理的多么精心!邻居都夸二舅是前世修来的福能遇见这么孝顺的儿女。</p><p class="ql-block"> 表弟小波无微不至的关心护理,二舅几次病危,都是被儿女的孝心,小波的精心从死神手里拉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常说生老病死,生与死之间何苦还要再隔上个老和病呢,这可不是上天的不仁,而是怜悯和馈赠。不然我们每个人都在七八十岁却还康健力壮中去世,对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的留恋呢?那不是更加的痛苦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和病是生死之间的必要演习和铺垫。二舅就是这样给儿女们尽孝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二舅82岁的高龄,撒手人寰,也算是上天的恩赐。</p><p class="ql-block"> 明天二舅就化作一缕青烟奔赴天堂,和自己的父母老伴团聚了。</p><p class="ql-block"> 都说一路走好,其实走好走不好也不会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二舅就有日子了,三天、七天,三七,五七,百天、周年、三周年。</p><p class="ql-block"> 儿女们会在纷飞的纸钱里寄托哀思!亲友们也会因某事偶尔提起…… </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之后,二舅的故事也会随着我们的离去无疾而终,什么也不会剩下!今天写下这些文字算是人生留存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5年5月15日午夜伏泣而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