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阙：岩羊越过我生命褶皱

~﹉晴朗-46

五月十五日午时，驱车自青铜峡市区西出，北上至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巴润别立镇贺兰山下。穿越青铜峡市贺兰山葡萄种植区时，车轮从柏油路过度到天然戈壁石路时，午后阳光正将土长城残垣镀成金红。这座横亘六百余年的军事屏障，此刻如卸甲老兵，在岩羊腾跃的峭壁间袒露箭孔密布的胸膛，车轮与石英的摩擦声里混杂着某种记忆的震颤，这声响让我想起《西夏书事》里记载的驿卒快马——他们钉着铁掌的靴底，是否也曾在这片砂砾上敲打出相似的节奏?过大柳木高处长城缺口，便离开宁夏青铜峡市进入内蒙古境。循明代夯土城墙的脉络北进，指尖抚过朔风雕凿的墙体，每道裂痕里似都蛰伏着守边士卒的号角与狼烟。几株沙拐枣正从明代夯土的裂缝中探出赭红色枝条，也许这种植物根系能追溯到西夏时期的烽燧台——它用九百年光阴证明，所谓'屏障’，不过是生命蔓延的临时书签。

此处海拔约一千六百米。山风撕开云雾的刹那，六百载光阴如掌纹在眼前舒展。斑驳城墙沿山角或山脊蜿蜒游走，时而隐入开满紫色马蔺花的沟壑，时而攀上贺兰山危崖。直升机掠过山顶晴空，超高压输电塔的银线与烽燧台的夯土基座在取景框里构成奇妙和弦——这条守护农耕文明的生命线，年轮从未停止生长。

回望贺兰山东麓，长城东侧属青铜峡市辖境，历史在此转换叙事语法。绵延数十公里的葡萄长廊正进行绿色革命，赤霞珠与霞多丽的藤蔓取代记忆中的骆驼刺与芨芨草。亘古荒原化作顶级酿酒葡萄种植基地，酒庄尖顶倒映在庙山湖波心，与夯土长城依山相望。我忽然懂得，《水经注》所称"朔方之保障，沙漠之咽喉"的这片土地，始终以不同语言续写着生存史诗。

沿长城边山路北行，车时停时驻，所见让人时而噤声。俯身细看，荒凉砂石地上竟有暗蓝发菜丝盘结！沙漠植被之王梭梭旁，肉苁蓉正探出琥珀色花序，甘草淡紫花串轻吻颓圮城墙。这些《西夏书事》记载的贡品药材，未因明朝长城的修筑断绝延续，仍循千年物候在裂隙中萌发。沙蜥掠过大黄叶片的瞬间，恍见党项药农的皮囊水袋仍在沙梁晃荡。

自长城与贺兰山角继续北行十五公里，地貌渐褪修饰。此处戈壁滩上，山洪冲刷的沙石波纹凝固如浪涛，每道纹路都镌刻牧群足迹。沿途仅见两户牧民，旷野里马群羊群随意流动，不见古老蒙古包，砖房屋外竖立风力和太阳能发电设备。欲借宿体验银河自贺兰山与长城倾泻，听牧民讲述豁口追盗猎者或捕野兔往事，询问近年岩羊踪迹，饮一盏锁阳肉苁蓉煮的奶茶，感受主妇铜勺搅动时灶火中梭梭柴噼啪应和沙丘风声的情景……

归程时，在贺兰山东麓长城以东青铜峡市的葡萄种植区赶上日落。城墙向阳面与背阴面温差超过摄氏十度，这种剧烈热胀冷缩正是夯土墙体风化的隐形推手。站立于残垣长城边张开双臂的刹那，脸颊似感受到数种沙生植物种子正乘上升气流启程。新抽绿叶的葡萄藤携白昼积攒的温热，即将步入清凉夜晚。处在大柳木高峰顶的夕阳伴着烽燧台注视下，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微渺身影、蜿蜒长城、绵延葡萄架、星布风电机、庙山湖寺庙、鸽子山旧石器时代遗址共同构成宏大的生命矩阵。在建的葡萄酒旅游小镇广场上，碧草如茵随风摇曳，孩童嬉戏的欢声笑语与游客的赞叹交织，勾勒出美酒与旅游融合的新图景——这片浸润着葡萄酒香的绿意，正以生态底色托举起文旅产业的璀璨明天。这片土地永远年轻，经历着一次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