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站在雍和宫朱红的山门前,一对铜狮昂首踞坐,爪如钩月,筋肉虬结,仿佛下一秒便要撕裂时光的帷幕。雄狮右掌压着绣球,象征寰宇一统;雌狮左掌抚幼狮,寓意子嗣绵长。它们的锋芒,并非雍正遗韵,而是乾隆十二年(1747年)的杰作——养心殿造办处熔炼元明古铜器,铸就此般威仪。狮身纹饰繁复,蔓草间五瓣丁香舒展,基座暗藏河图洛书的玄机,倒三角纹属“离卦”,托起九五至尊的隐喻。 </p><p class="ql-block"> 这锐利,是盛世的刀锋。乾隆年间,帝国疆域辽阔,贡狮虽稀,匠人心中的“狮魂”却蓬勃如潮。铜狮的每一道爪痕,皆是王朝鼎盛的刻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狮子本非中土生灵。汉武帝时,张骞凿空西域,月氏、安息的贡狮踏着丝路驼铃而来,成为宫苑奇观。唐代阎立本绘《狮子图》,虞世南赋《狮子颂》,猛兽渐成祥瑞;至明清,石狮踞守门庭,头上“卷发”的疙瘩数竟成官阶标识——皇帝门前四十五鬃,取“九五至尊”之数,一品大员仅十三鬃。 </p><p class="ql-block"> 雍和宫铜狮头顶鬃卷如浪,耳垂似云,正是康乾时代对“威”与“礼”的极致演绎。没有活狮进贡的年岁,匠人以想象补全神性:闭口为守藏,张口以纳福;折耳警示后宫莫议朝政,爪下乾坤暗藏天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狮子造型的兴衰,恰似帝国的晴雨表。明末贡狮虚耗国力,成化帝怒而“却贡”,石狮渐失生气,形如病猫;而乾隆铸此铜狮时,海内富庶,匠人敢以铜为纸,泼洒野心。狮口獠牙镶嵌,舌抵上颚,仿佛随时要吼出“十全武功”的傲然。 </p><p class="ql-block"> 今日抚过狮爪的游人,或不知晓这对铜狮曾历劫难——香山同批铸造的“兄弟”几度被盗,绣球与幼狮在战乱中流散,2008年方重缀旧梦。然而,雍和宫的狮子始终屹立,爪尖所指,是帝国余晖里最后一道锐光。 </p><p class="ql-block"> 暮色浸染琉璃瓦,铜狮的影子被拉长,与胡同里的槐荫交错。它们静默了二百八十年,爪间的力道却未褪半分。或许,真正的“威猛”从不依赖血肉之躯——当匠人将盛世的精魂铸入铜胎,狮子便成了永恒的时代证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