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啰吔

吴德怀

呀啰吔：侗族文化的活态音符

在侗族蜿蜒的田埂上，在鼓楼飞檐下的火塘边，每当歌声响起，总能听见“呀啰吔——”的尾音在群山间回荡。这个看似简单的副歌，实则是侗族文化血脉中跳动的音符，承载着族群千年的精神密码，从音乐符号升华为渗透生活肌理的文化图腾。

一、劳动与生活的和声密码

“呀啰吔”最初诞生于刀耕火种的劳作现场。在天柱县高酿镇的梯田里，侗族先民一边插秧一边传唱《插秧歌》，“呀啰吔”的短调呼应着锄头起落的节奏，将个体的劳作编织成集体的韵律。这种劳动号子不仅是体力的调剂，更是生存智慧的传递——当众人齐呼“呀啰吔”时，田埂间的隔阂被打破，水稻种植的协作传统、对土地的敬畏之情，都随着这声呼喊深深植入族群记忆。如今，虽然机械化取代了人工插秧，但在侗族年节的“开犁礼”上，老人们仍会带领年轻人喊起“呀啰吔”，让古老的农耕文明在现代回响。

二、情感与社会的共鸣符号

在侗族“行歌坐夜”的婚恋习俗中，“呀啰吔”是青年男女试探心意的秘密武器。黎平县侗族姑娘阿梅记得，表哥曾在月堂对歌时，用“呀啰吔”的变调暗藏情语，把“我心悦你”的羞怯化作旋律的涟漪。这种独特的表达方式，让情感突破语言桎梏，成为侗族“歌为媒”文化的核心密码。而在侗族“款约”（民间律法）的传唱中，“呀啰吔”又化作庄重的尾声，如同汉人读诵诗经时的“兮”，让维护山林水源、禁偷戒抢的条文变得朗朗上口，使社会秩序的建构充满艺术温度。

三、信仰与认同的精神图腾

当“呀啰吔”穿越人间烟火，便化作连接人神的媒介。在从江县侗族的“萨岁祭”上，祭师会带领众人围着“萨坛”唱响《敬萨歌》，尾音的“呀啰吔”被拉长为颤音，仿佛是向侗族女始祖的虔诚呼唤。此时的副歌不再是简单的旋律，而是族群精神的集体迸发——它既是对祖先护佑的感恩，也是对“稻鱼共生”生存哲学的确认。更值得玩味的是，侗族服饰上的“波浪纹”刺绣、鼓楼斗拱间的“蝉形雕刻”，其曲线走向竟与“呀啰吔”的音波弧度惊人相似，这种从听觉到视觉的文化转译，让抽象的声音符号成为可触摸的族群标识。

四、时代浪潮中的文化坚守

如今，当侗族青年用短视频传播“呀啰吔”，这个古老的副歌正在经历新的蜕变：有人将它编入说唱节奏，有人用它为侗族大歌的合唱打底。在榕江县“村超”赛场边，侗族啦啦队的“呀啰吔”加油歌火遍全网，传统声韵与现代体育碰撞出别样火花。但在偏远村寨，78岁的歌师潘老发仍坚持用古调传唱《珠郎银女》，他粗糙的手掌比划着：“这声‘呀啰吔’，前半拍要像山泉落石，后半拍要似春燕归巢，少了这份讲究，歌就没了魂。”

从劳作的喘息到信仰的咏叹，从情语的变调到文明的刻度，“呀啰吔”早已超越了音乐副歌的物理属性，成为侗族文化的基因链。它是山间的活态史诗，是鼓楼里的流动族谱，更是每个侗族人舌尖上的文化胎记。当我们听懂这声跨越千年的呼喊，便能触摸到一个民族在山水间耕种出的精神根系——那是对和谐共生的永恒追求，是让文明在歌声中永续的生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