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

轩辕剑

　　山是寂静的，除过偶尔掠过的鸟叫，山里再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山不寂寞。我去到山里，是为了在山的寂静里寻找我的寂静。

因为在不起眼荒凉的山里，少有俗世的影子和声音。

一

其实山下就是大路和村庄，山上也有田地和林木，这山并不荒凉，山路也很通达，但以前来时，却少能碰到人。

这个很久后再踏足的山，有一种久违的陌生的熟悉。我知道，山，一直就在那里，我来不来它都经历着时序的更替季节的变化。与往时一样，这里，天地是宽畅舒展的，我站在山上望天望云望从近到远连绵的山，望那若有若无接壤在天与山峦上的烟岚云岫，我的心也是宽畅舒展的。

我的心与天地，此刻都是宽畅舒展的。有风吹过，有鸟叫着飞过。山巅，此刻是我欲飞的起点，我愿如鸟能生一双羽翼，飞向更高处。那怕那里的风更大，那怕那里更寂静，我只是想知道在更高的空里时，我能看到什么，我能承受什么。

我站在山上，虽如一棵草那样渺小，心里却就升起了一股豪气，就想那样站着，仿佛自己站在山上也就是一座山一样，是背了云气负了青天的，是能睥睨一切，能俯瞰群山，就连云，也不过是浮在远山上的一片片小羽毛。

品味山顶的风景也是品味自己的心情。山风依旧如往昔般的自由，山峦依旧如往昔的般的连绵，山鸟的叫声依旧如往昔般的清脆而遥远，可我也分明品味到了内心始终存有一些怅惘。

也罢，让它就存在我心里吧，我相信每一个最微小的情绪都必定是从自己的血液里生产的，都必定沿着每一条毛细血管贯通我们全身。每一个最微小的情绪都是我们内心的触动。

我要沿着山路，带着那种宏阔的想往和无可逃避的怅惘，向更远更高处走去。风是自由不羁的，我要去听山林里的鸟叫。

二

四月的阳光晒在身上是热辣辣的，但吹拂而过的风里却仍含着些许北方暮春的凉，于是我便想今天是个季节元素搭配的洽到好处的日子吧，温度不高阳光却热烈，天空清澈却漂有羽状的云，远山的仍旧苍茫衔接了近处草木新造的绿色，还有沉寂不动的山陪着行走的风和我。

这个陕北暮春的山顶，此刻呈现着渐次生动丰富的状态，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路边平展处，几块己翻耕的地里不见一棵野草，虽是光秃着却又展示着一种期待来日的丰腴。再朝前走，顺着山路的高低起伏，顺着风自由的方向再朝前走，那些尚未翻耕的地里，残留疏落的玉米杆下是一片绿灰色的茵陈荠菜蒲公英刺蓟臭蒿小蒜及其它野草，还有在太阳的热辣下显的有些干巴的、细细的红茎伸展成伞状碎花带红带紫又带点粉白、精致却丝毫不起眼贴在地上的点地梅。这山里，你会觉得地的丰富却又带着某种荒凉，地的荒凉又孕育着丰富。

花草树木从来都是山上最好的风景。山里，树木很多，有些长在山头，有些生在地畔，有些从沟底一直漫伸到山上，可以说没耕种处都是树、灌木、草。洋槐树尚还是黑枯的不到长叶开花时，杨树己长出了脆绿的叶，杜梨树正长着叶开着灰白的花，杏树榆树绿叶婆娑，栎树和一些槭树正在生着碎叶，那些细裂枫却初生着红色的叶和黄色的米粒样的花。灌木丛蓬勃着生机，多刺的枝条绿意盎然，水栒子黄刺玫白刺花䓤郁的茂盛，一丛丛的丁香花开的正好。这些树、灌木还有野草野花杂生在一起，形成了它们自己的小生态圈，而那些枯朽的树杆树枝、那些覆着厚重树皮、苔藓的树，杂在其中，又使这山野这树林便多了几份岁月与生命的苍桑。

时序是一种轮回，愿生命也是一种轮回。

三

大约一个月后再次踏上这山。

今年持续的风沙天和干早，使五月本该葱郁的山看起来有一种枯涩。

黄土在阳光下蒸腾着干燥的热气。一个月前翻耕的地里现在还和一个月前一样，干巴巴光秃秃的不见一棵苗。那些路边山坡上树木下的的草们，也稀疏的并不象往年一样长的茂盛，叶片也多显现着一种缺水滋润的枯涩，但一个个根茎都还在坚强的挣扎着往深里伸。丁香花己开败了，黄刺玫白刺花文冠果（木瓜）正开的旺，但那本该茂盛的叶片似乎也有些皱巴。因为少雨，许多杏树上生了虫，叶片都萎靡的卷了起来。而最明显的是本该这时盛开的槐花却是疏落的，特别那些在山顶的槐树们，不但不开花，就连树叶也还小小的稀稀的发育不良。

干旱严重，影响限制了山上山下的植被。

但天上的云仍在悠闲的幻化，各种鸟们仍在飞翔鸣叫，天地的空阔仍是如此的舒展，而风即便干燥仍然是能润泽人心的。

也许，所有的生命从未诞生起就注定要经受各种干旱的煎熬，而每一次不同的煎熬都是为了让我们体验滋润，每一次的煎熬都会让我们生命增一份葱郁的茂盛。所有的生命不到耗尽最后一丝活力是绝不会放弃抗争自行妥协的。抗争，也许就是一种生命的意。

所以，任何时候都保持沉着和倔强吧，不要让心沉沦。这山野仍有阳光与风，这空里仍有蔚蓝的无垠和云，这鸟仍是叫着向远处向高天飞。而我相信，即便那些死亡的，也一定会在某个时空里新生并对我们微笑。

四

山能启迪我们的，不只是厚重和攀登，不只是生性的沉默和高处的空阔，也许我们能从山里学到生命的过程和轮回及它表现的悲欢离合，我确信山能教会我们许多，我们看山就是看我们自己的灵魂深处。而且我一直相信，就连每片云、每片树叶、每只飞虫、每滴水、每粒尘，每声风鸣鸟叫，都也一定是和我们的生命相关连的。

有一句话说，“就象草木一样，灵魂随处可栖息”，我想那一定是要有所选择的，而我们知道并选取着适宜自己灵魂栖息之处。

我看山，最初是看山的丰厚的美，后来踏步在山上，山又给了我它的宏阔的寂静。于是，我知道，唯有山的寂静才孕育山的美，于是我看山不再只体悟山的寂静，也体悟在寂静里孕育的丰厚与变化。而山的寂静与丰厚总能触动我的心弦，我便想在山的寂静里也找寻自己的寂静，并在寂静里，一页页翻寻那所有能触动我情绪的想象，因而我并不惮于语言的杂乱无绪，也不想把思绪描准一个人们经常说的主题。我沉浸在多种情绪的交织里，并享受这种交织的混沌，且鄙视那些清醒者们。

洋洋洒洒，半醉半醒，不知所云，呈一快耳。

2025.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