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庭牡丹映千山

耕读斋

‌ 庵前无尘色，禅院有丹心。‌千山地脉滋养的国色牡丹，以烈火焦枝的倔强叩开木鱼庵的大门，又携雍容之姿栖居古庵檐下。一株花，半部史——她既是欧阳修笔下‘甲天下’的锦绣，亦是武则天诏书中‘不低头’的傲骨。当梵钟惊散晨露，九色花影浸染经幡时，方知：人间富贵相，原是道法自然。

——题记

　　公元2025年5月13日的晨光漫过千山木鱼庵的青瓦禅檐，庭后牡丹园里，牡丹花苞正裹着薄雾般的晨露，在枝头酝酿着一场盛大的绽放。这些花苞或如青涩的梦，被层层叠叠的萼片紧紧守护；或似含羞的少女，微微舒展裙裾，透出几分欲语还休的娇媚。当第一缕夏风吹过，整座园子便突然活了过来，仿佛大地上涌动的暗流突然找到了出口，万千花瓣如解冻的春江，一夜之间纵情怒放，将天地染成一片炽热的云霞。绛紫的瓣如袈裟层叠垂落，金蕊含檀香，与远处千山雾霭遥相映照。这富贵之花偏生古庵，以孤绝之姿叩问禅机——原是武后贬谪的傲骨，却在此地修成了道法自然的画面。

　　禅庭的晨雾还未散尽，牡丹已悄然舒展她锦缎般的瓣。这“国色天香”‌不争桃李先春，不羡莲荷临水，从不与早春的千山梨花争喧，偏在百花倦怠时捧出满庭华彩——檀心含露，萼托朝晖，层层叠叠的红紫如云霞坠地，将山寺的寂寥染成盛唐的诗篇。世人总道她“富贵而不傲”‌，却鲜知她曾历尽贫寒：风吹折过她的骨，冷雨浸透她的根‌，而那份雍容，恰是苦难淬炼的从容。道长合掌低眉：“看花如参禅，牡丹开落间，尽是红尘的偈子”。（偈子 jì zǐ ）梵语Gāthā音译）是佛教经典中的诗歌体唱颂词，特指由四句构成的韵文，多用以阐释教义或记载禅宗感悟。其不严格遵循传统诗歌平仄、对仗要求，通过凝练文字传递哲理，兼具文学美感和宗教深意。）

　　禅院钟声杳杳（杳杳 - yǎo yǎo形容 犹隐约，依稀。）时，初夏的牡丹正与千山对语。那些垂露的檀心锦萼，将天光揉碎成九色绸缎——红是袈裟的庄严，白如云絮落袂，粉若少女面颊未施的胭脂‌。风过时，整座庭院便成了浮动的香海，连青石板缝里都渗出蜜般的芬芳，引得蜂蝶误将庭院当作花房‌。道士执帚轻扫落英，却见花瓣沾尘不染，反倒将尘土点化成金粉，原是牡丹魂灵太厚重，连轮回都甘愿为它让路。此刻若有游子驻足，定会惊觉这绚烂并非俗世富贵，而是老子指尖漏下的一缕慈悲，教人懂得：所谓“天香国色”，不过是人间对彼岸的笨拙摹写‌。

　　最动人的是那几株生在殿宇边的“千山雪”。通体雪白的花瓣边缘染着淡淡胭脂色，花心吐露的金黄花蕊像撒落的碎金。道士说这几株白牡丹已有几十岁，每年只在立夏前后绽放七日。我想起张抗抗笔下牡丹“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的决绝，此刻这殿宇边上的白雪牡丹，不正以整朵的绚烂演绎着生命的壮美？木鱼庵的道长告诉我，这里的牡丹不同南方牡丹的富贵气象。它们生在石缝，长在山坡，却开得比园中牡丹更为恣意。我想这或许就是千山牡丹的魂魄——既不失牡丹与生俱来的华贵，又平添几分山野的傲骨。就像那传说中被武则天贬谪的焦骨牡丹，在烈焰中愈开愈艳。

　　禅院深处的牡丹，在晨钟暮鼓中敛尽浮华，却愈发显出一种孤绝的从容。它们不似洛阳牡丹的恣意奔放‌，也不似河州牡丹的烟火温情‌，而是以青灯为伴、山岚为裳，将富贵气化作禅机一片。偶有花瓣坠入石阶下的清泉，便惊起一尾游鱼，恍若点破了“花开见佛”的偈子。道人曾说：“牡丹饮露亦醉，何须沽酒？”‌——原来这花中王者，终是在远离尘嚣的幽谷里，参透了繁华与寂灭的相生相契。晨钟响起时，唯有牡丹的轮廓在晨雾下微微颤动，似在低语：人间富贵，不过是一场静默的修行‌。

　　晨钟惊散薄雾时，禅院的白牡丹正衔着露珠醒来。花瓣如素绢裁就的佛幡，层层舒展间抖落昨夜星辰，而千山木鱼峰在远处叠成青黛的莲座。风过时，花影与香火纠缠着爬上经幡，惊起檐角铜铃的梵唱——此刻的牡丹，既非长安贬谪时的傲骨‌，亦非《牡丹亭》里缠绵的魂梦‌，倒似禅师案头未写完的公案：一株将谢未谢的花，在阳光里参透了荣枯，连蜂蝶的造访都成了拈花一笑。

　　晨钟暮鼓间，禅庭的牡丹与飞檐下的风铃共颤，每一片花瓣都成了时间的刻度。紫斑牡丹的幽香漫过青石阶，与古庵前的檀烟交织，恍若千年文脉的具象——刘禹锡笔下“真国色”的惊叹‌、焦骨牡丹在禅庭园里“丝绸般轻颤”的矜贵‌，此刻皆化作禅意中的一抹朱砂。游人的镜头与道人的木鱼声在此同频，牡丹不再是画中的“花开富贵”‌，亦非临夏人“绫罗裁就的霓裳”‌，而是穿越砖雕与经卷的灵物：佛头青的花色暗合《道德经》的偈子（‌《道德经》中的偈子‌是指那些简短而富有哲理的诗句，通常用于表达深刻的道理和智慧。），梨花雪的纯净恰似未染尘埃的菩提心‌。当风掠过，复瓣牡丹的层叠如诵经声般绵密‌，而凋零的刹那，又似禅师拂袖时抖落的机锋——原来富贵与寂灭，俱在这“国色天香”的一开一合间‌。

　　禅庭牡丹之美，首在其姿。那些硕大的花朵，直径往往超过5寸，层层叠叠的花瓣宛如用天边的霞光织就的锦缎，边缘或舒展如流云，或卷曲如波涛，每一片都流淌着造物主的匠心。姚黄魏紫，豆绿雪塔，每一色皆有独特风韵：姚黄如神女晨妆时蘸取的云霞，魏紫似贵胄遗落人间的锦袍，豆绿则像深山古寺中千年古铜，雪塔更是将冬雪的清冷与春日的热烈奇妙地熔于一炉。这些花朵或孤傲挺立，如遗世独立的佳人；或三五成群，似风华绝代的仙姬，在夏风中摇曳生姿，将整个春天的生机与活力都凝缩成此刻的绚烂。

　　禅庭牡丹之韵，更在其魂。当初夏的急雨突袭，那些盛放的牡丹竟似被战鼓擂响的勇士，任凭风雨撕扯花瓣击打花蕊，依然昂首挺立，将最后一抹嫣红留给千山。这种不屈不挠的品格，源自千年前那个与武则天对峙的清晨——当权者以冰冷的诏书强令百花逆时而开，唯有牡丹闭蕊不从，最终被贬洛阳，却在异乡的土地上绽放出更炽烈的华章。这种拒绝妥协的傲骨，恰似苏轼笔下“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又如张抗抗笔下“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人最后一次惊心动魄的体味”的壮烈。

　　禅庭牡丹之魅，尤在其香。那香气初闻淡若游丝，细品却如陈年佳酿般醇厚，仿佛将千年的岁月都酿成了芬芳。微风起时，香气便化作无形的水袖，在花丛中翩跹起舞，引得蜂蝶纷至沓来，更勾得文人墨客诗兴大发。徐凝赞其“独占人间第一香”，李商隐喻为“倾国倾城”，而白居易更在《牡丹芳》中写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这种香气不仅是感官的享受，更成了精神的寄托，让无数人在喧嚣尘世中觅得一方清净禅韵的栖居之地。

　　禅庭牡丹的绽放从来不是偶然。她将贫瘠的土壤熬成养分，把风霜的摧折锻为傲骨，最终在禅庭的晨钟暮鼓中，捧出一场倾国的盛放。人们总叹她“国色天香”，却少有人见她在料峭春寒里蜷缩的嫩芽——那曾被冻伤的花苞，如同武则天贬谪传说中倔强的灵魂‌，在冷雨中咬紧牙关，将屈辱酿成华彩。而今千山倒映在她绸缎般的花瓣上，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山峦巍峨，还是她铺展的裙袂更壮阔。远处中会寺的梵音袅袅‌，与游人关于“贵气源自十三朝帝王还是武曌（武曌的正确读音是‌wǔ zhào‌，其中『曌』为武则天自创字，取『日月当空、普照天下』之意。该字由日、月、空三部分构成，特指武则天的帝王权威。）”的闲谈‌交织成趣，而牡丹只是垂首轻笑。她比谁都清楚：所谓倾城之色，不过是把命运的砂砾，一粒粒磨成了金粉。‌

　　木鱼庵的暮色渐沉，山岚裹着梵音漫过庭前那几株抽芽的牡丹。它青翠的嫩叶托着未绽的花苞，如修行者合十的掌心，静待一场与夏风的彻悟。忽忆起洛阳牡丹的传说——纵使冷雨欺压、游人嗟叹，它仍“朱唇紧闭，皓齿轻咬”，以沉默对抗时序的荒诞‌。而这禅庭的牡丹，却以另一种姿态参禅：不争“国色天香”的虚名，只在松影与佛龛之间，将富贵熬成孤傲，将艳丽炼作清绝‌。

　　一瞥惊鸿的国色，是千山岁月里最浓烈的笔触。从千山的酩酊培土，到木鱼庵中的万顷流霞，每一瓣舒展都是时光与土地的私语。世人谓其富贵，我独见其孤勇——女皇贬谪的传说、游子凝望的栅栏、道士以水浇根的虔诚，皆化作千山之外的一声轻叹：原来人间至艳，从来与风骨同生。

　　暮色中，牡丹与山影渐成一色，牡丹褪去华裳，与山影共融，化作一方无言的禅境。风过时，不知是花动，还是禅心动。当最后一朵牡丹坠入石阶，我们方悟得：所谓映千山，原是照本心。

（2025年5月15日于耕读斋）

　 总编：张振举

副总编：曲德家、刘明忱、

总监: 孙冶

主编: 孙飞

编审：聂金萍

执行编辑：孟文英

责任编辑：聂金萍

美术编辑：丹青

编委：陈红梅、李素宏、聂金萍、何玉敏、郭亚芬

摄影:何玉敏、唐莉雅

校对：金萍

音乐：云飞

撰文：耕读斋

版式设计: 慎思

后期制作：辽河

地点：千山国家风景区。

时间：2025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