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座山

蓝雨

美篇号:6456141

文字/图片/编辑:蓝雨

　　阳光斜斜地穿过病房的窗户，在雪白的墙壁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输液管里的药液以三秒一滴的频率滴落，仿佛在计量着时间的流逝。同室病友手机里传出的视频低语声，被刻意压低，在寂静的空间里若有若无地飘浮。父亲缓缓活动着麻木酸困的四肢，眉头微蹙，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我坐在一旁，翻开郦波老师的《五百年来王阳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这样一段话：“等孩子们翻越了父亲那座高山，看到山那边壮美的风景之后，一回头就会发现，那座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高山也是那么壮美、那么亲切，甚至是那么温暖……”此刻，病房里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这段话在我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父亲的人生，始于一段颠簸的逃荒路。年幼时，他跟着祖父从山东老家一路跋涉，最终在山西一个贫瘠的小山村落脚生根。当别的孩子背着书包奔向学堂时，父亲却赶着村集体的羊群，穿梭在连绵的山岗之间。寒来暑往，四季更迭，陡峭的山路、凛冽的山风，锤炼出他一副钢筋铁骨——一年到头，父亲几乎从不感冒，哪怕盛夏正午的烈日炙烤，他在田间劳作也从未中暑，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父亲是一座山，一座威严刚正的高山。当母亲走进父亲的生活，组建家庭，那是父亲幸福生活的开始，同时也开启了他更为辛劳的一生。四个孩子的成长，他耗尽心血。记忆中，父亲曾“狠狠”地骂过我一顿。六月的乡村，小小的国光苹果挂在枝头，青涩诱人，因家里没有果树，平时也没有零食充饥，那份诱惑便让我夜不能寐。那天午后，我和弟弟悄悄绕过母亲的“笤帚疙瘩”，唤上弟弟的伙伴，三人“团结协作”，顺着墙边的小树爬上一座废弃院子的房顶，摘了几个苹果揣进裤兜。刚准备原路返回，就被前来查看的院主人逮个正着。事后，父亲大发雷霆，那是我儿时第一次挨骂。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爬过树，也没有犯过类似错误。是父亲的雷霆之怒，如一记警钟，为我敲响了做人的底线，让我自此恪守正道。

　　父亲是一座山，一座坚韧挺拔的高山。弟弟结婚盖新房时，父亲从屋顶架子上摔下，动弹不得。但因家中事务繁重，稍作休息后，他便强撑着继续辛苦劳作。直到2023年6月，父亲的核磁检查结果显示肋骨、腰椎多处陈旧性骨折，我们才惊觉那次受伤的严重性，而父亲竟悄无声息地独自忍受了所有伤痛。

有一年夏天，连日大雨冲毁了哥哥的窑洞。父亲带着帮工前去修缮，不料大批泥土突然坍塌，父亲瞬间被埋。哥哥声嘶力竭呼喊着，徒手拼命刨土，附近乡亲纷纷赶来帮忙。十几分钟后，奄奄一息的父亲被救出，插上氧气袋后，紧急送往县医院。当我疯跑着赶到医院时，只见父亲满身泥土躺在救护床上，一旁的哥哥脸色煞白。在我焦急的呼唤下，父亲艰难睁眼，气若游丝地安慰道：“我没事，没事，别哭……”即便医生极力劝阻，父亲当天还是出了院。

深秋暮色渐浓，父亲弓着背在半山腰拉载高粱杆，这是为骡子备下的过冬口粮。突然，路过的摩托车轰鸣声惊到了骡子，受惊的牲口猛地一蹿，整车高粱杆轰然散落半坡，车辕应声折断，父亲躲避不及，被重重扣在车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苏醒，顾不上浑身钻心的疼痛，先颤巍巍解开缰绳，救出牲口，再咬着牙，拖着伤腿，在刺骨的秋风里，一瘸一拐牵着同样惊魂未定的骡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挪去，身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路歪斜的脚印。

父亲为了儿女、为了家庭生计，一次次拼尽全力，甚至以命相搏。他深沉内敛，他巍峨伟岸，他就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走廊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混着隔壁病房孩子的笑声。父亲的手指动了动，我赶紧凑过去。阳光不知何时漫过了床沿，照亮他脸上的皱纹，那些褶皱里藏着的艰辛与温柔，都化作了流淌的暖意。看着他平稳的呼吸，我突然明白，那些岁月刻下的痕迹，都是他守护我们的勋章。

　　父亲这座山，永远是我生命里最坚实的依靠，而我们的故事，也会像山脚下流淌的溪水，一直一直，向前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