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姐弟在 闲坐说家史

漫步西江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拍于三十年前,后排左一左二分别为姐夫和大姐)</p> <p class="ql-block">大姐早就盼着我退休,清明节时我到大姐家匆匆一面,当时她家里有很多人,大姐只好对我说:等你退休吧,退休了你就有时间了,来,我们聊聊,一起种菜,你可以带一些新鲜蔬菜回城里。</p><p class="ql-block">我家兄弟姐妹比较多,大姐是我们所有兄弟的大姐,她刚好比我大一轮。那时家里穷,作为家里的老大,没有读过书的大姐早早就分担了父母养家的辛劳。我的母亲是那时农村里的能人,在家就打草席,织布,出门去要么从仙居贩点干黄花菜,要么往城关送制糖果用的糖浆,在家的日子不多,即使在家也顾不了家里,所以我小时候都是大姐带的。所以在几个兄弟中,大姐对我的感情最深,而我也对大姐最为敬重。要不是大姐的坚持,我在小时候就被送给了邻村没子女的一户人家。也由于大姐的坚持,我在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才没有被辍学,终于读上了高中,有了我后来的人生。我曾经写过一篇《我差点成了失学儿童》,说的就是这段悲催的人生,但小时候的苦难也让我记住了大姐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感恩大姐。</p> <p class="ql-block">这个月我退休了,今天刚好我回老家镇里参加一个活动,结束后,我就开车去了大姐家。</p><p class="ql-block">大姐家前门开着,我边走边喊,却没有人应我。我打大姐的手机,铃声响了,就在隔壁房间,却没有人接。我知道大姐不会走远,就走向后门,我打开后门,果然看到大姐坐在后一排房子的廊庑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与几位村妇在聊天。大姐听到并看到了我,她马上就站了起来,用很快的速度向我奔过来,但她一瘸一瘸的样子更加明显了。看到她的这副模样,我的心一阵撕痛。</p><p class="ql-block">我问大姐:这段时间都在医院看的吗?都在用药的吗?</p><p class="ql-block">大姐说:都在医院里看的。但医生也说了,这种类风湿的毛病,只要得上了,就不会治断根,只能缓解一点。我现在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但我还是经常不甘心,我原先无论走路还是干活,都风风火火的,现在不要说什么活都干不了了,连路都走不利索了。过年前后我甚至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现在算是能下床了,但也只能在门前屋后走走。</p><p class="ql-block">大姐曾经有用不完的劲,干不完的活。父母在世时,大姐不仅要当她自己这个大家庭的家,还要照料老病中的父母。她在自己的家里,已经做了奶奶和外婆,每天都有大山或小山一般的家务时,而作为父母家唯一的女儿,刚好又嫁在邻村,照顾病中的父母,也成了大姐多年来的日常。我真是从大姐的身上,深切地体会到了“女儿是父母最贴心的小棉袄”这句俗语的意涵和民间所谓“生女儿是福气,生儿子是名气”这个顺口溜的意思。我也是从大姐身上,深深地理解并认同了“长姐如母”这四个字的份量。</p><p class="ql-block">现在大姐被风湿病禁锢在家里了,她又怎么能做得到心平气和呢?</p><p class="ql-block">我和大姐坐在一楼的南窗下,外面阳光炽热,但南窗下却有穿堂风掠过。古人有诗云: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而我这么几十年来,像今天这样与大姐两个人相对而坐,闲谈过往,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借用古人诗句,那真是:“白头姐弟在,闲坐说家史(或家事)”。</p><p class="ql-block">大姐说,你现在退休了,但四五十年前你刚考上大学那会儿的情景,好像还在眼前。她说,你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那几天,全村都沸腾了。应届考上了,这就像古代读书人中举一样荣耀。但父母和全家人又都担心:你这么细小,还没有成年呢,就要出门在外,家里人都很担心。所以父亲决定亲自送你到杭州。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杭州。回来之后父亲非常高兴,说杭州这大城市真是大,你们以后有机会都要去杭州。</p><p class="ql-block">我听了很悲伤,又惭愧。父亲此后就没有再来过杭州。而母亲呢,无论在我求学和工作之后,一直没有带母亲离开过台州。她的世界就这么局限。</p> <p class="ql-block">亲友中在我大学四年期间,只有姐夫来过学校,住过一晚。我记得姐夫来我学校是有一年年末了,姐夫是从金华一家岩矿年末停产后回家,经杭州回黄岩的。他在我的寝室同床共眠了一宿。我现在已不记得第二天一早有没有问过姐夫这一晚睡得是否踏实,因为学生床铺就那么狭小,怎么能两个人同床而卧呢?第二天我正常去上课了,也没有陪姐夫游过西湖或杭州别的任何景点,似乎也没有给姐夫送出校园,更不要说送到武林门长途客运车站了。而姐夫走后,我对姐夫来过学校的事也就慢慢淡忘了,是去年十月我们大学毕业四十周年在桐庐聚会,同寝室同学说起来,我才记起来的。今天大姐又提起了姐夫来学校,本来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但大姐说到我当时还向姐夫提出过一个不知轻重的请求,却让我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大姐说,你姐夫回家后对我说,广星还向我要钱。他说广星吃穿都很艰苦,要钱是想买书。你当时节衣缩食都买了书,姐夫说你的床铺本来就不大,床里边叠着一排高高的书。当时姐夫听了我的要钱请求后,心里很矛盾,他一边想我这几百元的血汗钱是家里人一年的用度,我怎么能舍得给你的?但一边又看到了我对书的渴望,就给了我一百元。当年一百元可是个大数目了。</p> <p class="ql-block">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这说明我是个忘恩之人。我对大姐说:我当时还小,真的很不懂事,太不懂事了。我的这些忏悔的话本来应该当面对姐夫说,但姐夫已经不在人世了。在我心中,姐夫是个有能耐的人,他从小撩粗纸(即加工生产粗糙的卫生纸也叫大便纸)。他们村是粗纸加工专业村,村中到处都是撩粗纸用的大水槽,为了防雨,每一个大水槽上搭着一个稻草蓬,村民就在蓬下操劳。撩粗纸最辛苦的是冬天,大水槽都结冰了,姐夫他们都要把冰砸开来撩纸。手都冻得麻木了。这种活苦,赚钱又少,所以心气比较高的姐夫就不安心在大水槽边一站一整天的劳苦而又枯燥的活计,远离家乡,去了金华“攻岩”(我们老家把开岩称为“攻岩”)。攻岩不仅辛苦,而且危险,但收入相对也要高一些。那时从黄岩到金华,交通很不方便,所以姐夫总是一去大半年。大姐说,她生三个孩子,只有生第二个女儿时你姐夫在家,生儿子时,她很希望丈夫能在她生了以后再出门,但为了不耽误岩场的工作,姐夫就在大姐快要临盆的日子里走了。那几天她流了很多眼泪。生了以后,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带这些孩子。母亲也没有来照顾月子中的她,她从来没有怨过母亲,因为母亲有那么多未成年的儿子,自己的身体也不够好,父亲又有多年的哮喘病。那些年大姐真是苦极了,但现在这些都过去了。年轻时吃的苦真算不了什么。只是你姐夫没有福气,到了现在该享清福了,人却不在了。</p><p class="ql-block">大姐又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福分也不够,本来我也正当可以到处走走逛逛的年纪,却被治不好的疾病困在了家中……</p><p class="ql-block">我找不到可以安慰大姐的话,只好陪着她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2025.5.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