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11）

打开镜头按快门

木 隶

一

递一杯咖啡，眨一下鬼眼，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雅雅，迷茫与惆怅，似乎隐隐约约的云开雾散。

小丁被这种神奇吸引住了，心里又说不清道不明。隔着电脑，小丁能感到小李的郁闷正在微妙的变化。

很多年后，小丁才接触到美国心理学家麦拉宾的理论--麦拉宾法则，又称7-38-55定律，法则说，在人际沟通中，语言内容只占7%，语音语调占38%，而肢体动作要占55%。

小张，在这方面，可谓高手，无师自通。

小丁偷偷转过头，暗窥小丁。他正埋头整理抽屉，那个表情，平平静静，沉沉稳稳，眉宇之间，眼睛深处，没有一丝老奸巨猾油头滑脑，相反，还有点大智若愚，或者，还有点质朴憨厚。小丁来厅几个月了，小张对小丁，一直是礼貌有加，友谊第一。小丁觉得，与小张相处，不累。

二

小张桌上电话响了，是马主任打的，叫三个年轻人过去。

大家走进马主任办公室，在沙发区坐下，脸朝着马主任。马主任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面的三把椅子，叫他们坐上来。小丁想，前些日，是两把椅子，现在增加到三把，可见马主任有多操劳。

三个年轻人坐了上来，摊开笔记本，握着手里的笔，静静看着马主任，等候指示。

马主任有点疲惫，马主任很难有疲惫，平日总是充满活力，说话有力，走路带风，办事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今天的马主任，精气神黯然失色，一驾马力十足的机器，偃旗息鼓静静悄悄，瘦精瘦精的脸上，皱纹暗暗的又多了不少。

办公室主任分三类，事务型，文秘型，综合型。

事务型，文字差，主要精力，是协助厅长处理各类事务；文秘型，文字强，主要精力是协助厅长起草重大政策重要报告；综合型，属于事务型与文秘型的结合，既会写文章又会办事情。

三

马主任属于综合型，文章写得好，爱用短句，节奏明快，不啰嗦不拉杂，简单几句，就把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会用标题，大标题，小标题，活灵活显，提得起领子，抓得住灵魂。办事，也是一把好手，执行力强，效率高，特别具备处理复杂事情的能力。

这段时间，马主任主要精力，集中在新建的宿舍楼上，四栋新建的宿舍楼，都是十六层高，是在拆迁了一片危旧宿舍楼基础上修的，建设工地紧靠办公大楼，虽打围施工，整天还是车来人往机器轰鸣。

目前，新宿舍楼的施工快要封顶，而雨季即将到来，要赶在雨季前完成封顶，春节前可望交付使用。各方面的压力很大。厅里为修这几个宿舍楼，专门成立了一个基建办公室，日常工作均由这个办公室负责，遇到棘手的重大问题还是要由马主任协调，马主任协调不下来的，再由厅领导出面协调。

马主任工作忙，大张又去党校学习，另一个副主任还没回来就被省委组织部借调走了。马主任感到他主控的这个办公室，有点唱空城计的状态了。

四

马主任凝重地看着三个年轻人，半天不说话。小丁感到，马主任内心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讲，要不然，不会欲言又止。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马主任终于开口说话了，语速很慢，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最近，事情多，很忙。

三个年轻人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盯着马主任。

大张，学习去了，另一个副主任，又被借调走了，现在，有一堆稿子要写。三个综合文字材料，一个是部里要的，一个是省政府要的，一个是经验交流材料。另外，还有一个项目要开工了，要举行开工动员大会，要给厅长写一个讲话，给分管交通的副省长写一个讲话，还要弄一个新闻通稿，一共六个稿子。你们说，我交给你们哪个来完成？

马主任说完，看着三个年轻人，表情凝重。

小丁怯怯低下头，心里开始扑扑直跳，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这六个文字材料，个个都是沉重的大山，他根本憾不动。

小李还没有从单相思中缓过气来，马主任把形势说得再严重，她也毫无所动，失恋，对小李而言，是天坍下来了，没有什么比天坍下来更揪心的。

小张倒是平静地看着马主任。小张到机关工作几年，以公文核稿为主，马主任也偶尔交给他写写这样那样，虽没有像大张那样专职公文写作，也多多少少历练了几下，对各种文字材料的写作，有心得，不陌生，不怯场，不害怕。当然，与大张比，肯定熟练程度和用词的干练精准，还是有差距。

五

马主任的脸上，除了疲惫和憔悴，还掠过一丝丝懊恼，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在排兵布阵上，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七八年前，办公室除了马主任和一个副主任外，就只有大张一个兵，人少事多，什么都干，核稿，编信息，目标管理，文字撰写，接待，办会，每个类别的工作都摸爬滚打，一专多能，多专多能，练就了一身本领。后来小张来了，再后来小李来了，分工越来越细，结果今天问题来了，大张一走，年轻人倒是三个，好像还顶不了大张一个，唱空城记了。

马主任本想从厅直属单位借调几个人来，二十几个直属单位中也有几个笔杆子，借调上来多多少少能把眼前的困局挡一挡，寻思几番也觉不妥，这些笔杆子都是单位的“顶梁柱”，把人抽走了人家怎么办？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不培养出来终不是个事儿，必须压担子了！

六

马主任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又敲了敲桌子，叫小丁把头抬起来，马主任习惯他讲话的时候，让所有人看着他。马主任沉思片刻，说:

从今天起，你们的工作做如下调整，小张，在为厅长服务的同时，兼综合文字和目标管理统筹，综合文字量大时，分配给小李小丁；小李，公文核稿以项目前期处项目管理处项目质量处安全处为主，兼综合文字和机关目标管理；小丁，公文核稿以科技处教育处宣传处为主，兼综合文字和厅直属单位目标管理。信息刋物每周一期，由小李小丁负责轮流编辑。以上分工，仅是大致划分，实际工作中，根据情况，灵活调配安排，分工不分家。每个人，都要一专多能，多专多能。

眼下的六个稿子，小张负责三个综合材料，小李和小丁，小李负责开工动员大会厅长的讲话和新闻通稿，小丁负责开工动员大会副省长的讲话。

小李小丁写材料，不清楚的地方，多问小张。初稿完成后，先不忙修改，我先过一遍。

马主任说完，拿目光来来回回在三个年轻人脸上扫来扫去。三个年轻人急急忙忙记完马主任说的一长串话后，又抬起头来望着马主任任。

之前，三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马主任这一席话，这一番工作部署，太忽然，太想不到，太不可思议，是好，好坏，是左，是右，完全无法判断。这是一步大棋，把三个年轻人的工作环境，工作生态，工作频率，工作节奏，全部安置到每个一个角落每一个皱褶里，连左右松动的空间也没有。

马主任见三个年轻人默不作声，又说，小李小丁那三个稿子三天内完成，小张那五个稿子，十天内完成，散会。

三个年轻人从马主任办公室出来，一个个闷闷地坐在电脑前，忽如其来的变化和安排，让大家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

七

这时，小丁腰间的BB机响了，是小娟发的，小娟是谁？小娟就是药店里的那个女生。第一次是小娟给他指路，第二次小丁无意间走到药店，第三次小丁主动去店里找了她。

小娟在BB机里，只写了四个字:最近忙吗？

小丁回了三个字，不太忙。

小娟又回了几个字，我在楼下。

小丁立即推开窗户朝外看，高高的大楼，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和来来往往的人，都显得好小。小丁没有看见小娟，可能是被围墙挡住了。

小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上午十一点半。小丁也没有多想，径直去了卫生间撒了一泡尿，然后从另一部电梯坐到一楼。走出门，果然在大门外的墙角下看见了小娟。

小娟没有穿药店的大白褂，穿着平常的便服，让小丁第一次完完整整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小娟。

小娟比小丁还矮半个头；圆圆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皮肤不白也不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单纯和善良；她扎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发梢用一根红色橡皮筋绑着； 身上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下身是一条深灰色涤纶裤子。

小丁见到小娟，心里高兴，连连问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小娟说今天休息，就出来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小丁说，那我请你吃抄手，附近有家桥头抄手，味道不错。

小娟说，还没下班，好不好？

小丁说，没关系，马上就下班了。

八

桥头抄手到了，小娟好高兴，说这个环境很像他们场镇。小丁对桥头抄头这条街也很有感觉，也像他们家的场镇。这条老街在厅机关的背面，老街三百多米长，街上破破旧旧，一半的房子歪歪斜斜，一半的房子缝缝补补，土墙青瓦颓院老台。传闻要拆，又传闻要保留，闹闹嚷嚷几年也没个结果，原住民没有一个搬走，各自经营，小杂货小酒馆小五金小餐馆小菜店，好不热闹，到处弥漫着浓浓郁郁的烟火气。

桥头抄手，处在老街中央位置，又紧靠老桥，形成小桥流水人家，阿婆的抄手又新鲜又好吃，自然而然生意兴隆人气旺盛，一些小摊小贩也来凑热闹，竟成了老街的中心。

小丁还是直奔靠窗的那张桌子，窗外老桥与河对岸那一片小树林，已经是挥之不去的美景。小娟探头望窗外，又转过头对着小丁笑，又扭过头去看阿婆，阿婆也正朝这边看，四只眼睛对在一起，小娟一下不好意思，阿婆却笑得更欢了，嘴里还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含含糊糊的话。

片刻，抄手端上来了，小丁小娟是中午的第一拔客人，火大汤宽，抄手煮得利利索索清清爽爽，面上淋的一勺熟油辣子，是用贵州的辣海椒与湖南的二荊条香海椒混合煎制的，既有海椒的辣，又有海椒的香，煎熟油辣子的油，是老街上李家铺供的手工扎压出来的菜籽油，香死人，淋在抄手上面，灿若芙蓉。

小娟吹着气尝了一个，惊呼太好吃了。小丁发现，小娟的脸，圆圆的，有点小嘟小嘟的乖；小李的脸，是瓜子脸，尖尖长长的；五官上，小娟和小李一样端正，但总体颜值，要逊色于小李；气质上，小李已经完成了小场镇向大都市的过渡，眸子里有了想法；小娟更单纯更朴实，眼睛里像小溪像幽潭，清沏清亮。

小娟吃完抄手，胖嘟嘟的脸泛起红晕，额头上浸出不少汗珠。小丁抽起桌上的餐巾纸递给小娟，小娟一边擦汗，一边憨憨笑。

吃抄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丁和小娟走出抄手店。小丁带着小娟走过了老桥，走进了那片小树林。

昨晚下了小雨，小树林弥漫着雨后的湿。小娟闻到了小树林里的味道，是各种植物散发出来的，有清冽的树脂香，混着樟树叶片被揉碎后的辛辣，槐树新叶泛着青涩的草木气，梧桐树绽开的叶片，嫩绿嫩黄，簌簌抖落绒毛，自是一番清新之香。但小树林的地面，枯叶层层叠叠，冒出的腐腥味，与树根躯干苔藓上发酵出的微酸，混合成腐烂的的霉味，又把树林搅混成五味杂存的难闻。

我们到河对面去吧。

小娟看到了树林边的那条小河。小河上，歪歪斜斜铺着一溜大大小小的石块，是过河人铺的“漫水桥”，河水比冬天多了一些，也比冬天混浊了一些，潺潺流水也稍稍急了一些。

河对岸，还是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房子，再远一点就是一大片建房子的工地。

小娟不等小丁搀扶，一脚就跳上第一个石块，接着，又往前第二跳第三跳。水里的石头，有的放得坚如磐石，有的放得摇摇晃晃，小娟不知深浅，跳到中间还是翻了船，嘴里啊啊啊的，身体歪歪歪的，眼看就要掉进水里，小丁三步并成两步，电闪般冲上去扶住了小娟。

小娟人没掉下去，却吓得软软地瘫在小丁怀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