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乱世之中,一个女子便若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无意读到这句话,脑海中本能就浮现出了她,觉得这话于她,再合适不过。</p><p class="ql-block">她,陈忠实《白鹿原》里的一个卑微的女子,在七十七集长篇巨制中,存活集数尚不足一半。没错儿——田小娥!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多年来却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她的不幸,她的挣扎,还有她的悲怆呐喊。</p><p class="ql-block">无论是小说原著还是被改编的电视剧,田小娥都未能逃脱被屠戮的悲惨命运。她是封建社会众多田小娥们的缩影,那些被囚禁于男权主义牢笼的鸟儿,被剪断了羽翅,怎么能逃离命运的掌控呢!只要还活着,就要默默承受身心双重折磨;只要还活着,就只能拼尽气力在深深的泥潭中挣扎求生。</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荡妇”形象,田小娥的死亡,既是情节发展的需要,也符合故事所处时代背景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合理结局。与其说她丧命于公爹鹿三锐利无情的梭镖之下,不如说她是屈死于冰冷、严苛的封建礼教鞭挞中。正是这种浓郁的悲剧色彩,赋予了《白鹿原》超越主题本身的深刻思考。</p> <p class="ql-block">田小娥的命运是悲惨的。虽出身书香门第,但却并没有选择婚姻的自主权,在如花似玉的豆蔻年华,依旧未能逃脱男权的桎梏与掌控,被秀才父亲作为商品卖到足以做她爷爷的郭举人家中为妾。在这段畸形甚至变态的婚姻关系里,她被迫异化为行走的工具——白天,她是操持家务的奴仆;夜幕降临,又沦为发泄私欲的玩物。有道是,绫罗绸缎裹不住遍体伤痕,雕花床榻盛不下青春的哀叹。纵有满心热望,也只能在寒夜里零落成雨,冷却为霜。</p><p class="ql-block">原以为生命的湖水再无波澜,奈何命运却调皮地在她的湖心扔进一颗小石子,又激起涟漪点点。</p><p class="ql-block">黑娃的闯入,似闪电划破长空,撕开了田小娥心头厚积的乌云。那个浑身散发着麦秸香的青春壮汉,用滚烫的爱点燃了她对幸福的憧憬。世俗之舟永渡顺民客,礼教的罗盘从不指向叛逆的岸。因为一场义无反顾的私奔,“荡妇” 的骂名如毒蛇般缠上了田小娥的脖颈。而黑娃——那个曾信誓旦旦许诺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终究不过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注定了会在风暴来袭时独自逃亡。可怜的田小娥,成了白鹿原苍凉钟声里叛逆的孤魂。从这个角度看,黑娃虽曾给她带来过片刻虚浮的幸福,实则是将她推向更加不幸命运的始作俑者。</p><p class="ql-block">那么白孝文呢?在某种程度上或许算得上是一份真爱吧。也确实,为了能与田小娥在一起,他不惜放弃族长继承人的身份,以致与父亲反目,被分家赶出家门;在遭族人唾弃沦为乞丐后,他与田小娥在破败的窑洞相依为命,相互取暖。甚至在争抢“舍饭”时,还不忘为她带回半碗清汤寡水的食物;得知田小娥的死讯后,他在倒塌的窑洞不停用手扒土,哭着呼喊田小娥......然而,白孝文的“自甘堕落”是俗世绝不能容忍的,正是这种“不能容忍”,在根本上加速了田小娥死亡的步伐。表面上,是鹿三不能再让“那货”继续害人,事实上不正是白嘉轩以及封建礼教合力共同诛杀了田小娥吗?而鹿三,不过是替人行凶罢了!</p><p class="ql-block">礼教的磨盘压住了田小娥的躯体,但却压不住她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她无法像被礼仪驯化的冷秋月那样,逆来顺受甘做困于礼教囚笼中的“活死人”。但因为被物化了的商品身份,她更无可能像接受过新思想的白灵那样,勇敢冲破世俗藩篱,最终实现自我解放。作为一名毫无胜算可能的“越狱者”,她的挣扎不但不能救她于水火,反倒让她陷得更深!若她能生活在对女性友好宽松的清明环境下,我敢说,就凭她的胆识与勇气,完全不需仅依附男人来获取快乐与幸福,她自己就可以活得光彩照人,又怎会在茫茫苦海中寄希望于那些男人带她逃离绝境呢?</p><p class="ql-block">田小娥的本性是纯善的。在跟随黑娃回到白鹿原后的漫长日子里,即便遭受着被禁止踏入祠堂、不被族人接纳的严重歧视,她仍竭尽全力,试图通过自身努力改变族人对她的看法。她苦劝黑娃放下内心仇恨,莫与族人彻底决裂;为获榆木疙瘩公爹鹿三的认可,她亲手缝制棉衣相送。即便鹿三决绝退还棉衣,致使黑娃愤怒到欲将其烧毁时,她仍旧强掩内心的失落,反倒轻声安慰黑娃不必介怀。最不堪的,在黑娃因“农协”事件遭悬赏捉拿陷入绝境之时,她甚至不惜委身于乡约鹿子霖,就只为换取他对黑娃的“帮助”。</p><p class="ql-block">作为本就深陷泥淖的田小娥,在自己几乎已经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依旧还能怀揣怜悯之心,去同情帮助同样身处困境的人,这不正是源自骨子里的善么?也许正因为这样一抹温暖的底色,才让田小娥这个卑微小人物,满身悲情之外,又多了一丝美好的人性光芒。</p><p class="ql-block">若非要论一论田小娥的过错,那便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参与了鹿子霖的阴险计谋,色诱白孝文并将其引入陷阱,致使她“荡妇”的骂名进一步做实做大。但换个角度看,那难道不正是她对封建礼教的报复?或者说是在极度绝望中的本能反抗?</p><p class="ql-block">然而,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礼教面前,田小娥们以火攻火的报复和反抗,不过就是封建礼教中父权、夫权、族权这一“闭环式”绞杀体系不堪一击的构成因素,注定无法撼动强大的壁垒,也注定必将以砸伤甚至砸死自己的代价而告终。</p><p class="ql-block">常言道“红颜祸水”,其实“红颜”本身何错之有,田小娥们只不过恰巧被上天垂青,赋予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已。可是自古以来,“红颜”往往多“薄命”确实成了某种宿命,或许皆因依附生存惯性使然,一旦她们进入到了猎人的视野,被卷进毒流的旋涡便成了不可规避的风险。事实诚如此,他们一方面以女性为工具达成某种见不得光的目的,另一方面当事情败露,不仅以“红颜祸水”对她们进行污名,还无情地将她们推向风口浪尖,让其沦为欲望和权力斗争的替罪羊。想来,即便身怀梦想与抱负,仅仅依靠一己之力,田小娥们恐怕也难逃生存维艰之窘境!</p> <p class="ql-block">是的,田小娥只是《白鹿原》众多弱势人物形象之一,但我对这个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交织着坚忍与不屈的女子格外疼惜。每每总忍不住设想,倘若陈忠实能够“笔下留情”,让不幸的田小娥被白鹿原真正接纳,亦或用文字将其从水深火热中解救,重新开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那该多好!</p><p class="ql-block">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大概,是真的。</p><p class="ql-block">田小娥,白鹿原上一株娇弱的野蔷薇,未及绽放,便在世俗礼教的绞杀下早早萎谢、凋零,最终只化作一缕轻薄的尘烟,随风消逝在漫漫岁月中。</p><p class="ql-block">“大呀”——这简单短促的两个字,是弱女子田小娥站在轮回的道口留下的最后一声呼唤,是哀求,是悲叹,更是绝望。</p><p class="ql-block">你听见了吗?这无奈又绝望的呐喊,随风穿越了千年的尘垢,又在文明的暗影中不断回荡。你再听,怎一个“悲”字了得!</p><p class="ql-block">或许,正是这让人无比压抑的毁灭,才让《白鹿原》在文学星空中能够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夺目光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