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当五月的细雨沾湿重庆的黛瓦,我们乘上游轮的舷梯,指尖轻触长江的褶皱。这一脉碧水劈开亿万年光阴,在瞿塘、巫峡、西陵的褶皱里,藏着华夏文明最跌宕的诗行。</p><p class="ql-block"> 一、烟雨迷蒙中的时空褶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朝天门码头的石阶浸着六朝烟水,东水门城墙的砖缝里,仍渗着“湖广填四川”的号子声。雨丝斜织时,湖广会馆的飞檐如展翅的鹤,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晃着明清商船的倒影。江风掠过耳畔,恍惚听见移民背篓里的乡音,正顺着长江的脉络,在时光里长成参天的黄桷树。</p> <p class="ql-block"> 丰都鬼城的石阶漫着薄雾,像极了阴阳两界的纱帐。星辰礅在人群的围观中静若处子,孟婆汤的传说被风撕成碎片,唯有“唯善呈和”碑上的苔痕,在岁月里长成慈悲的形状。当暮鼓晨钟撞碎江面的倒影,我忽然懂得,长江为何偏爱在此处沉淀善恶——它淘尽泥沙,却把人间的刻度,深深刻进了岩石。</p> <p class="ql-block"> 夜宿夔门宾馆,推窗即是杜甫的“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位杖藜登高的诗人,曾在瞿塘峡口创作出四百三十首脍炙人口的诗篇。他笔下“玉露凋伤枫树林”的秋声,至今仍在峡壁间回荡,惊起一滩宿鸟,扑棱棱掠过江心的孤月。原来最汹涌的浪涛,从来都不在江面,而在一个民族颠沛流离的诗魂里。</p> <p class="ql-block">二、云端之上的自然礼赞</p><p class="ql-block"> 三峡之巅的晨光劈开云霭时,群山正在举行一场金色的加冕礼。杜鹃花点燃陡峭的崖壁,云海在谷底翻涌成雪浪,恰好托住一枚跳脱的太阳。“赤甲晴晖开画卷,白盐晓雾织霓裳”,古人早已为这奇观备好诗行,而我们有幸成为画中留白处,被山风染透衣襟的两粒尘埃。</p> <p class="ql-block"> 白帝城的石阶浸着汉时月光,公孙述的“白帝”二字早已被风雨蚀成残碑。唯有武侯祠前的古柏,还在替刘备托孤的泪痕站岗。李白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从崖壁上跌落,碎成江心的波光,惊起一群银鳞闪烁的细鳞鲑——它们比诗人更懂得,如何在险滩与平湖之间,找到永恒的航向。</p><p class="ql-block"> 登上“长江孚泰二号”时,瞿塘峡的峭壁正展开青铜卷轴。十元纸币上的夔门扑面而来,赤甲山如烈焰燃空,白盐山似素练横江,两扇巨门夹住一川惊涛,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听见李冰治水的号子,在峡谷间荡起回声。</p> <p class="ql-block">三、神女溪的生态叙事诗</p><p class="ql-block"> 土家族姑娘的歌声漫过溪水时,神女溪正在阳光下梳妆。她的船头掠过千年悬棺的阴影,那些在峭壁上凿出的时光胶囊,正与岸边新栽的柑橘林交换着秘密——前者封存着巴人对天空的向往,后者舒展着新时代的根系。</p><p class="ql-block"> “三朝三暮,黄牛如故”的民谣还在岩壁上生长,女导游却指着漫山的油茶树说:“祖辈迁走时,带走了灶台上的陶罐,却把茶香留在了这里。”她的银饰在波光里碎成星子,惊起几只绿头鸭,扑棱棱划过写满“共抓大保护”标语的江岸。原来最动人的山歌,从来不是即兴的对唱,而是人与自然重修旧好的和声。</p> <p class="ql-block"> 夜航巫峡时,船舷切开的不是江水,而是一整块揉碎的月光。两岸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青罗带上的碎钻,轮机声渐渐淡成背景,唯有涛声接过了千年前的节拍,在《水经注》的注脚里,继续谱写着“猿鸣三声泪沾裳”的新篇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钢铁巨龙的文明史诗</p> <p class="ql-block"> 西陵峡口的薄雾尚未褪尽,三峡大坝已像一柄银剑,斜插在时代的坐标轴上。在截流纪念馆的巨幕前,1997年的洪流再次漫过脚背——数十万立方米石料砸出的巨浪,不是阻断长江,而是打通了中华文明与星辰大海的航道。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在玻璃展柜里泛黄,毛泽东的“当惊世界殊”却在坝体上,长成了185米高的现实。</p> <p class="ql-block"> 接过红色的《三峡大坝参观证书》时,发电机组的轰鸣正与心跳共振。这座横跨两个世纪的工程,把长江的野性驯化为电流,让1.7万亿度光,照亮了半个中国的窗口。更让人动容的是坝区的生态迷宫:中华鲟幼苗在增殖站里摆尾,荷叶铁线蕨在迁地保护园抽芽,就连被淹没的张飞庙,都带着满身月光,在新址重新睁开了眼睛。</p> <p class="ql-block"> 回望三日云水路,瞿塘峡的峭壁仍在朗诵地质史诗,巫峡的云岚还在编织神话,而西陵峡的江面上,万吨货轮正驮着新时代的月光,缓缓驶入“高峡平湖”的诗行。</p><p class="ql-block"> 汽笛长鸣时,有白鹭从江心掠过,翅膀上驮着三峡的晨雾与晚霞。而我们的掌纹里,早已嵌满了长江的指纹——那是跨越千年的潮声,在灵魂深处,永远澎湃着文明的回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05月14日于淄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