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始终觉得人是需要写一些东西留给自己来看的。所以总在频繁地记录。写人写事写情写景写东写西……唯独没有写过“鬼”。老早就想过写它,却无从下笔。它源于哪朝哪代哪门哪道无从考证,《山海经》画本中它大多体现为各种精怪,并无人形。儿时脑海中关于它的所有想像全来自于那个被翻得破烂不堪的画本。直到我和我的亲人亲历了诸多不解之事,我想着,是该写一写它了。可,往往真实的东西最难写……</p> <p class="ql-block">起因1980年冬。临近过年,我妈带着我6岁的哥哥提前回到了她的老家,长塘镇的一个小村庄。晚上住在我二舅家,二舅家房子独建在半山腰,其他村民都住在山下。那夜睡下后,半夜山下一户人家家中起火,到处都是喊救火的声音。舅舅舅妈他们提起水桶就下山救火去了,见我妈一人带个小孩在家怕不安全,临出门特意从外头将门锁挂上。妈妈听着山下嘈杂的打火声很是不安,想出去看看情况。她跑到堂屋尝试开门出去,却发现房门已从外头被锁上,她只好返回房间准备继续带我哥睡。可当她返回房间,却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她看到原先一直摆放在堂屋的那把巨大的需两个男人才能抬动的木太师椅稳稳地架在床上,而下面就睡着我的哥哥。母亲正吓得不敢动弹,家中的黑猫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从灶堂边腾空而起,撞破木窗的薄膜后没入后山,再也没有回来。从老家回来后,哥哥便开始生病,我妈余生每一个日子都在自责,自责那个夜晚没有带好她的儿子。</p> <p class="ql-block">哥哥的病,是一直医不好的那种。他总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家中每日吃饭的小四方桌原先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但有一日哥哥坚决不肯再坐回原来的位子。起因是大家正吃着饭他突然放下碗筷,冲着他对面的那面空墙发脾气,貌似与人激烈争吵。我们望过去那只是一面带有毛刺的不平整的墙面,白里透着灰。问他在跟谁说话,他忿忿地告诉我们,每次吃饭墙上那男人总恶狠狠地瞪他骂他,让他不得安生。陡然间我汗毛直竖,我们面面相觑不再说话。自此,他便换了座位,开始背对着那面墙吃饭,因为可以避开与墙上那恶人的对视。爸爸哪信什么鬼神,这名外科医生开始严重怀疑这是哥哥因为生病体虚产生幻觉后的谵妄之举,但在反复测试后他发现哥哥平时神智清楚举止无异。他开始担心起他的儿子。无神论者第一次违心信起了迷信。因为上学我没有看到请来的大师是如何在家中“制造”的,但放学后家中墙面、门框以及床头贴满的神符让我隐隐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此后哥哥不再对着那面墙吵架了,我却常常边吃饭边用眼晴㬓向那面丑陋的满是毛刺的白墙,我想看看那墙上附着的是怎样一个恶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意念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自此,我家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撕开了一道口子,抑或是打开了一条通道,一屋子神符也镇不住另一个维度中那些灵魂的屡屡现身。如我所愿,我想看的纷纷都来了……此后的日子我都无法再一个人好好入睡。起初,每晚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被“鬼压床”,我能听到家人的交谈,能听到姐姐自习回家后与父母的对话,能听到她拿文具做作业和喝水的声音,但我除了眼球能转周身都无法动弹。我深陷恐惧,想喊喊不出,想睁开眼又怕见到“鬼”。当我能动弹时我疯狂跑出房间放声大哭,当爸妈宽慰我说世上根本没有“鬼”时,我分明看到这两名意志坚定的共产党员在交换眼神时眼中藏不住的闪躲与不安。</p> <p class="ql-block">此后,我和哥哥常常在睡梦中被随意扔到家中不同的角落。一次是爸妈晚上加班回来找不到我们兄妹,发动同事满院找,差点报警。后有人打着手电发现我俩齐整地躺在自家床底睡得正香。还一晚妈妈回家发现我俩睡在近一米高的书桌上,妈妈说那么窄小的桌面,两个孩子睡在上头,而我就睡在桌沿,但凡我翻个身就会掉到水泥地板上摔个头破血流。谁也不知道我俩为什么常常会被放在床底或危险的高处睡觉。大师来了一趟又一趟,哥哥的病始终也不见好,父母忧心忡忡。之后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我对“鬼压床”已经习以为常,每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好手好脚,也就不那么怕了。我渐渐开始享受“鬼压床”时身体像被绳索捆缚后越收越紧直至无法呼吸的感觉,这感觉反而让我能沉沉睡去。只是,我无论如何还是不敢睁开眼来。自小我便深知自己对任何事物都异常敏感,敏感是天赋,却最折磨人,我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知周边另一种能量的存在,却不敢睁眼去正视。</p> <p class="ql-block">我体内的某种基因在9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清冷的凌晨似乎被重新唤醒,我的另一双眼晴也是在那天被正式开启。姐姐去学校早自习,她临出门关了灯,还给我掖好了被角。我将头缩进被子,只留出鼻孔与眼睛。冬天的凌晨五六点钟,透过薄薄的窗帘,能看到外头有些蒙蒙微亮。睡不着,便盯着窗户看。突然,从大衣柜边走出两个女人,一个着粉色旗袍,雍荣华贵,盘着高发髻,后面跟个十几岁的女孩,穿着旧旧的黄布衫,扎两个小辫。我之前对“鬼”有过一万种设想,比如面目狰狞毛粗肉糙,比如青面獠牙口吐血舌,但没料到第一次见到的”鬼”竟与常人无异。她们朝我走来,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那贵妇走到床边便俯下身子细细地凝视我,似乎在研判我能否看到她,当她从我惊恐的眸子中确认我能看到她后,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且凶狠,用那双冰凉的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奋力挣扎,用尽所有力气蹬着床板,跟在她身后的女孩立马过来死死按住我的双脚,突然,我就没了知觉。早上醒来,我赤脚跑出卧室大喊家里有“鬼”,爸爸抱着我反复解释说那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可我清楚记得那双扼向我脖子的手冰凉且尖锐,我望着镜子中脖子上那道新鲜的红色的掐痕,心里已然明白,那不是梦……妈妈拉着我的手悄悄告诉我,她坚信我看到的那些是真实的,她将那些称之为“脏东西”。</p> <p class="ql-block">如果人身上有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我想,看到“脏东西”应该属于此列。当看向另一个世界的双眼被开启后,接下来的很多年我便在两个世界里间或穿行。在我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的小卧室,我见到过白发苍苍的老人,整晚玩玻璃弹珠的男孩,脏兮兮的老妪……每当我告诉父母,他们便要我别去理会,并反复嘱咐我不能告诉外人,因为会吓到别人。后来我便学到了,只要不与他们对视,他们认为我看不到,也就不会来找我。我从9岁开始便在偷窥另一个世界,偷窥那些不知什么原因永远无法归宁的游灵,且能装作若无其事,与它们安然共处。偶尔在陌生的地方行走,会突然感觉后背袭来一阵凉意,我便知道,“脏东西”在我身后,我是绝不会回头的。也常常在不经意间,感觉有人走到了我身边,待我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随着一阵风拂过,便能闻到一股放完鞭炮后的烟花香。后来遇到大师,我会问为何我时常都能闻到那股莫名的烟花香?大师告诉我,身边若有佛经过,闻到的必是檀香,若是烟花香,必是亡灵。</p> <p class="ql-block">对于“灵魂”这个词最深的体会是哥哥去世的前一天傍晚。妈妈抱着生病的哥哥在客厅坐着,那时,他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眼睛,我喊他,他也不再应我。妈妈说,你去厨房给哥哥灌个热水袋吧,我拿着空热水袋去往厨房,经过妈妈的卧室,我看到了哥哥那瘦瘦的小小的背影,正扶着书桌站在窗口,我满心诧异,以为自己花了眼,猛回头看向客厅,哥哥正虚弱地躺在妈妈怀中一动不动。待我再望向窗口,哥哥已不在了。第二天下午放学,我看到摆放在操场上上了黑漆的灵柩和悲伤的父母亲,我知道,他永远都不在了。我不知带他离开的究竟是无法治愈的疾病还是家中那些用神符都镇不住的恶灵,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给我标准答案,但我知道哥哥成为了我的保护神,他用他一个人的离开带走了家中所有的负能量,也许这些东西想一并带走的还有我,只是哥哥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他离开我的那一年14岁,我12岁。此后20余年,我都不再被“鬼压床”,亦不再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灵魂。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小卧室里,既装着我的童年,又装了许多不可对外人随意言说的隐秘。</p> <p class="ql-block">好日子持续到了我36岁的秋天。我的主卧在五楼,窗外便是通宵亮着的路灯,似乎给我的卧室装了个夜灯,即便是起夜也不用开灯。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凉不热的秋夜,我与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相遇了。那晚醒来已是半夜,睁开眼便很有些诧异,一个穿深灰色毛衣的男子跪在我的床上,路灯的光透过窗玻璃打在他脸上,很年轻,瘦削的面容,有些蓬乱的头发,他似乎没想到我能看到他,他低下身子认真地看我,我忽然就忘记了小时候不与他们对视的规则,傻傻盯着他,不记得我们对视了多久,他的脸与我贴得如此之近,我看到他有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眼窝很深很深,既不凶狠也不狰狞,我竟丝毫不觉害怕。忽然,他伸出手来往我的眼睛上一拂,我本能的闭眼,他的指尖从我右眼皮划过时我感到一丝清晰的凉意,待我再睁开眼,已经看不到他了。他这一拂似乎关闭了我看向另一个世界的眼晴,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但他又开启了我的另一个异能,我的耳朵变得相当灵敏,此后每晚的后半夜,我都能听到有人在我床边来回走动。可是除了我自己,没人听得到他的脚步声。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么重的脚步其他人却什么都听不到。每每提及这个,家人还来调侃我:没想到你还迷信。我知道人们对于自己未经历过的事都本能地持有怀疑,我不知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自小父母的告诫与我的经历都在告诉我,不必把恐慌带给别人,自己承受就好。</p> <p class="ql-block">我陷入了深深的焦虑,每晚都在惶恐与不安中度过。在看见与听见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而对恐惧的彻底爆发是在家人出差的那晚,刚好秋风秋雨,独自在家说不怕是假,我早已预想到后半夜脚步的吵扰,早早便放下书准备睡一下。但事实超出了我的预想,吵扰提前了,他似乎拿着一大团硬纸,在我耳旁揉搓,那声音越来越大,我无比烦躁,感觉耳膜都快裂开了,他一定就站在我耳边,而我,什么都看不到,那真令人抓狂。我的心在狂跳,手也止不住的抖动,我尝试给闺蜜打去电话,但手抖得始终拔不出号码,我开始号啕大哭,但那脏东西似乎并没有心软,在房间搞出的声响越来越大,终于拨通了闺蜜电话,她听到我的哭声,立马意识到是发生了我之前跟她讲过的事,她大声喊着你不要挂电话,我马上就到。当闺蜜带着她老公赶到我家弄开房门时,我已几近晕厥。</p> <p class="ql-block">闺蜜请来了大师,40来岁。说是火车站那场事故死了6人,一到晚上车站总不安宁,常生怪事,闺蜜说就是这位大师去“制造”的,最后那些作祟的玩意儿被她收入了6个瓷坛永远封存,自此保了车站安宁。有的事你真还不得不信,大师果然很有一套,一进屋二话不说就忙开了,念念叨叨中一会儿就将家中贴满了神符,并将那东西长啥样多大年纪是男是女说得跟我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她说房间撒下的米与谷都是打那东西的子弹,三日后尚可扫去。当夜,应是那东西还不肯走,房间中的响动异常大,一夜惶恐过后,翌日我电话大师,说无甚效果,动静更大了。大师气定神闲回我,不急,三日内必干净。我放下电话,将信将疑。事实是,真的有效果,第二晚便不再有动静,直至我N年后搬离那房子,再也没听到或看到过任何。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用科学来解释我遭遇的这一切。但我知道发生的每个事件,一定会被他人从各种角度认知和解读,有人将“鬼压床”归因心理效应,如睡眠瘫痪;有人将听到的声音归因环境因素,如电磁波;有人将相信世上有“鬼“归因个人认知偏差,如知识不够或封建没落思想作祟……所有的认知与解读都没有错,仅是角度不同。</p> <p class="ql-block">我见过最好的关于“鬼”这个字的定义是:那都是别人日思夜想再也见不到的亲人啊!因为这句定义,我再也没有害怕过遇见他们。你看,我从几岁开始便学会独自抵御恐惧,现在我也能独自抵御命运偶尔的不怀好意。敢于直面内心最害怕的东西,最终也定能战胜它。为了在混沌中厘清真实的自己,我将这些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文字就像一面沉默的镜子,可以照见那些被日常喧器隐藏起来的生命的褶皱,这些褶皱也许永远无法被熨烫平整并一一对外展露,但不代表它们就没有真实存在过。有些事情,而且往往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如灵魂,比如爱,比如人心……永远都只可能被感觉、被推测,而不可能被完整地理解或证实。对于这些事情,感觉比知道或许更为重要。时至今日,我仍然可以坦荡地说我不迷信,更不宣扬迷信。但我始终心存敬畏相信因果,它会约束我守好本心,不做违背良心的坏事,也就是所谓的“不亏心”,这便是相信的力量,它会在很深远的地方始终牵引着我的内心,那是我一切行动的源动力。</p> <p class="ql-block">其实,抛开事件中那些不太好的心理感受另说,我还蛮喜欢这样多层次、有质感、不一样、见了“鬼”的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