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的最后15天

农民工肖龙飞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致谢《重庆散文天地》主持人月白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亲自点评并分享笔者这篇散文</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农民工肖龙飞</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记实亲情散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父亲临终的最后15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草稿.待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1)</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是2025年4月3号,我在福建惠安的一个工地现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忧心如焚,悲从中来,便也只能强忍莫明的泪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紧接着,大哥又从福建南安打来手机,说今晚就出发回家,务必要见到活着的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我的情感阀门断堤了,视线模糊,无法撑控同样已为人父的坚强。但此时,刚好收工下班。我随即向工头请了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无心吃晚饭,匆忙拾掇行李,便悄然告知和我一起打工的,妻子的二哥白书,让他用自己的小车送我去南安坐大哥的小车。简单的过程,无声进行,但仿佛十万火急,没有谁说出半声怨言。是的,漫长的打工岁月,不停地久别,我们欠父母太多太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也许,仅能用这样一种方式抱答或偿还。去努力做最后的抢救,亦或在病塌前,递饭喂水,端屎接尿,换一丁点儿自我心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从南安上高速,刚好21点。我和大哥与大嫂终于放下一切,决定无论多久,都无悔此次回程之路。油箱加满,大哥紧握方向盘,望穿了前方。我们努力赚钱,企图身价百万,却连自己的父母都照顾不了,这的确是人生最大的悲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入夜零点,正是清明节,进入江西,已经不停拥堵。纵然归心似箭,也只能如蜗牛赶路。在车上,不断视频联系母亲和二哥,寻问父亲的病情。但父亲真的已经卧床不起,多年的肺桔核,佝偻瘦弱的身体,早年的过重劳累,使他终于气喘吁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没有进古镇龙潭新家,我和大哥大嫂直奔老屋青龙村野茶坪。这是父母生死都固守的地方。这里虽然老、少、偏、远,却在父母的辛勤劳动中,养活了我的童年和青年,使我写下了1000余首诗意的打工人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赶拢家中,是下午三点多钟。我掀开车门,冲向躺在屋檐边上一张小木床上的父亲,一阵揪心地酸楚犹然而生。父亲已是瘦骨嶙峋,淹淹一息。他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还是认出了他的远到而归的长子和三郎。他轻言细语地说了一声:“你们回家啦!”,便垂下了痛苦的眼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让我说些什么呢?近些年,为了医治父亲的肺桔核,我也带他去过黔江,酉阳,龙潭等多家医院。由于医治得太晚,他的桔核已处于严重的后期,基本上唯有一息尚存。我只渴望他如今少些痛苦,多些坚强。即使走,也要像一位伟大的父亲一样,带着尊严的离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附上前去,喊一声“父亲”,我恰似如哽在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2)</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和大哥回来之前,父亲已是四五天未进米饭了。仅靠一些营养品维持着生命。我们都应该感谢母亲,特别是对父亲病重的这几年悉心照料,不离不弃。家中,比如葡萄糖,八宝粥,王老吉,花生牛奶……凡父亲爱吃之物一应俱全。这也让父亲对人生多了一份活着的温暖。</p><p class="ql-block">母亲几次欲打电话叫我们回家,都被父亲阻止了。母亲对父亲说,你都这样了,还不告诉他们真实病情,儿子媳妇今后会埋怨我的。再说,我们生儿育女,如果只让他们回来收尸,还有什么意义?</p><p class="ql-block">母亲做得很对。金钱乃人生的附属品,唯有父母之情大如天。</p><p class="ql-block">我们兄弟三人和母亲开始轮流地24小时守护父亲。给他喂药,喂牛奶,八宝粥,煎鸡蛋,渴望着奇迹发生。现在,我们多么希望父亲能站起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去院坝走动走动……而这些最最简单的㦋求,似乎都比登天还难。</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病痛日益严重了,大小便已无法下床,就连翻身,都感觉十分痛苦。孙媳妇张绍霞从网上给她爷爷购买了几十个“尿不湿”。父亲只能模仿小孩幼年大小便了,他说,70多岁了,这种活着,多么羞耻!</p><p class="ql-block">但生命,有时敌不过一场大病。我们都这么认为,养儿防老,如果连接屎接尿都羞于做到,也不配活在世上。但父亲还是固执地,只要母亲帮他,他还是认为,活着,得有尊严。</p><p class="ql-block">现在,我才觉得,生命的脆弱,那种所谓的坚强的父亲,是形容高大雄健的男人。我的父亲那么娇小,像一个渴望陪伴的老小孩。一声不吭地躺在哪儿。而他,又是那么完美。他一生善良,和蔼可亲,如他的名字一般高尚。他一辈子团结乡邻,互帮互助,给人写碑写对联从不收钱,无愧于一手毛笔字。从大队会计,到乡广播员,尔后回家务农,从不争名夺利,他,活得坦坦荡荡。他对于我们始终只有言传身教,树立父亲的榜样!</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们必须得去救治的父亲。但母亲还是担心:“活着出去,躺着回来”。</p><p class="ql-block">我们也只有征求父亲的意见了。</p><p class="ql-block">但这次,父亲竟然欣然答应去住院了。我知道,父亲是想尽快好起来,想让我们早日离开出门赚钱。而他只是说,去吧,即使死在医院,我也无怨无悔了。</p><p class="ql-block">他是要给我们尽孝的最后一次机会吧!</p><p class="ql-block">我们小心慎危地将父亲扶上小车,由大哥在前面开道,我搂着父亲,坐在二哥的小车上,慢慢地驶向龙潭为民医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3)</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为民医院,是一家私人医院,服务态度极好。我们赶到那里已夜幕降临。我下车去联系主治医生黄主任,却不在。另一位女副主任跟着我到车边,查看了父亲的病情,没有说什么,欣然接受了父亲的救治。并急匆匆地回去拖来一架扶手车,示意我们把父亲抱上车,推去病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但父亲却瘫倒在了车上。我赶忙抱起父亲,往医院走,这时大哥停好车也赶到,接过父亲就往二楼跑,我和二哥只好紧跟其后。在病重的父亲面前,我们是多么地渴望他有康复的希望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接下来,是一阵紧张的忙碌,医生检查病情后,首先是吸氧,然后吊瓶,查血,化检大小便。由于母亲和大嫂在家留守,需要喂猪和喂鸡,此时,父亲只能让我们三个儿子接屎接尿了。面对病床上十分难为情的父亲,我们只能力求尽力做到十分专业,齐心协力减少父亲的疼痛。但在更换尿不湿的过程中,还是多次将父亲的大便沾满了床单。</span></p><p class="ql-block">住院的第5天,父亲有了好转,勉强能够支撑起来,靠住床沿坐一会儿。和来探访他的亲人聊聊家常。父亲很坚强,时而谈笑风生,让我们抱有了极大生的希望。</p><p class="ql-block">然而,第6天,父亲又返回了原样,呼吸微弱,痛苦不堪。上午输完液后,父亲执意要出院回家,任我和大哥怎么劝说,他意已决。我们只好打电话给回秀山换洗衣服的二哥,但二哥坚持要来送父亲回家,我们只好坐等约2个小时,直至下午5点,我们又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下床。</p><p class="ql-block">但这次,父亲执意要自己走,他说,既然是出院,我就要走出去。我们兄弟三人也只好前扶后抱似的,陪父亲一步一步穿过走廊,走进电梯,慢慢的,慢慢的上了二哥的小车……</p><p class="ql-block">这次,二哥在前,大哥在后,两架小车缓缓地驶向老屋野茶坪。</p><p class="ql-block">父亲终于又坚持了6天。还能坚持多久?我们都不得而知。但这6天,我们倍感荣幸,能为父亲喂水喂饭,擦身洗脸是多么地幸福。几十年的打工岁月,陪父亲的日子廖廖无几,那是我们农民工最大的不孝啊!</p><p class="ql-block">现在的父母基本都不缺吃穿,渴望的,就是这份朝夕相处的浓浓亲情。然而,我们却只能在他们临危之际尽丁点儿孝道,显得多么地卑微与渺小!</p> <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开了几百元药回家,但已无法缓解父亲的疼痛。我们又开始了白日夜晚,形影不离地守候父亲。而现在,我们心里十分清楚,半个月未进油盐饭菜的父亲,还能活多久?已经不是未知数了。</p><p class="ql-block">葡萄糖,八宝粥,花生牛奶,王老吉……他每次都不是整瓶整瓶喝,仅仅吃几口,都显得那么难吃。我们给他买的吸氧机,一旦取下吸管,他都呼吸困难,咳嗽已经如同叹息……</p><p class="ql-block">但我还是要十分感谢乡邻,在父亲病危这段时间,他们白天干活,晚上吃过晚餐就来陪伴着我的父亲,比亲人还亲。在家留守的基本上夜夜都来,他们有白孝文,白孝武,白爱国,白友碧,白友富;田景全,郑登全,田荣德,田荣树……她们有李小会姐,大丑舅娘,美云孃孃……偏房坐不下,有的进来看一下,就坐院坝。这些纯朴善良的乡亲,让我体会到这份浓浓的乡情,是多么难能可贵。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还有多少地方,能散发这样与己无关的温暖?</p><p class="ql-block">出院的第4天早上,父亲突然间失声了。</p><p class="ql-block">让我顷刻间感到天晕地悬。难道父亲真的仅存一口气了?他真的即将离我们远去?不!父亲,这辈子做您的儿子我们还没有做够。天堂并不美丽,那里是一个飘渺而凄清的地方,让人寂寞而孤独。</p><p class="ql-block">喂鸡蛋,他不吃;大嫂给他喂香蕉,卡喉,差点儿咽气了;只能给他喂水,一滴,又一滴…杯水车薪啊!</p><p class="ql-block">到了晚上,父亲开始急促地喘气。想吃什么又说不出。给他喂药,他摇头,拿葡萄糖给他看,他摆手……最后,终于从嘴里嘣出一个字:笔。</p><p class="ql-block">我拿给父亲一支笔,一张硬纸壳。父亲颤抖着手,写下了三个字“头痛粉”。看来,父亲真的是痛不欲生了。冲一包,他坚持抓到吸管,使尽吸,药水却多数溢出了嘴角。此时,父亲把希望寄托给它,吞下的也许是绝望。“阿茄酚散〞,能治肺桔核么?那是天方夜谭!如能减小他的痛苦也好啊!</p><p class="ql-block">在灯光下,我工工整整地,将父亲晚年爱吃的东西全部写在了一张纸上。</p><p class="ql-block">“王老吉,香蕉,八宝粥,苹果,红烧肉,葡萄糖……头痛粉”,二十几种食物。父亲一辈子辛苦,这些东西,暮年才得吃。父亲一辈子从未停过笔,如今</p><p class="ql-block">手无拨鸡之力,一笔下去,偏东倒西。</p><p class="ql-block">写完这些字,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瞬间尤如泉涌。</p><p class="ql-block">那一夜,父亲用手,只指了两样东西:</p><p class="ql-block">头痛粉、王老吉。</p><p class="ql-block">那一夜,我第一次没敢直面父亲。原来,我没有那么坚强!</p> <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院的第5夜。父亲失声的第二晚。农历4月17号,公历3月20日。我是4月3号晚回的家,刚好半个月15天。而我,是3月21的生日,就是明天。</p><p class="ql-block">父亲啊,您知道吗?</p><p class="ql-block">这天晚上,我也是第一次大吼了母亲:“父亲还活着,准备什么后事?您让老爸怎么想?”</p><p class="ql-block">但母亲还是强忍泪水,悄悄地请白友贵下加强村买来了“落气纸”,鞭炮,棺材需用的,比如石灰,雄黄……</p><p class="ql-block">但我不相信,父亲很快就会离去。因为我从未直面过生,我的两个儿子出世,我都在外赚钱;也从未真正直面过死,爷爷去世,我很小,奶奶寿终,我才回。我已经被金钱矇蔽了双眼!悲哀啊!悲哀!</p><p class="ql-block">而现在,就要亲眼目睹父亲去世,那是多么残忍!但养子送终,又是为人儿女应敬的孝道,又是多么地无奈!在死别面前,我应该怎样?无法想象……</p><p class="ql-block">乡亲们陪坐到晚上十点半,陆续回家休息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说,今晚全都别睡。你们父亲身上都凉了,皮肤也变色了。可能难熬过明天。但我们在场的3个儿子,1个儿媳(大嫂),1个孙子(肖天),全都无话可说。</p><p class="ql-block">我们都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事实:</p><p class="ql-block">11点,父亲开始拚命地呼吸,像要发出遗言似的吼声。但他也不知道,到最后,自己会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母亲哭了。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p><p class="ql-block">“你这么痛苦,就放心去吧!”</p><p class="ql-block">“儿媳,孙子,曾孙,四代都陆续来看过你了,你还挂欠谁?”</p><p class="ql-block">“我们也不愿你走,这么好的世道,你又有社保,不缺吃,不缺穿。”</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人生最大的痛苦,我现在知道了,是面对亲人的痛苦。</p><p class="ql-block">比什么都痛苦!</p><p class="ql-block">我悄悄绕出去,冲了杯白糖水,又悄悄走过来,给父亲喂了几滴。突然间,父亲停下了喘息。努力地睁开了眼睑,看着我们……似有太多的话想说,又无法说出一字半语。</p><p class="ql-block">这时,母亲像吼我们小时候不听话那样,骂我们了:</p><p class="ql-block">“你老父亲喂养你们三个儿,要走了,你们都无话可说吗?个个都是哑巴吗?”</p><p class="ql-block">“一个交待他几句,让他放心走,你们想看他痛苦的样子吗?”</p><p class="ql-block">接着又吼父亲:</p><p class="ql-block">“你的寿衣,棺材全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还不放心我吗?”</p><p class="ql-block">“77岁了,儿孙满堂,我们也值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此时,我感到母亲是多么地坚强!</p><p class="ql-block">那是陪伴了她五十多年的老伴啊!她比我们更加地难舍难分!看着我们揪心地难过。不得不狠下心来。</p><p class="ql-block">而我们三个儿子,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面对父母,无话可说。</p><p class="ql-block">父亲又开始喘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说:“快,赶快把你爸扶起…”</p><p class="ql-block">于是,大哥上床抱着父亲。父亲靠着二哥的肩膀。我用手紧紧抓住父亲的掌心。齐声说:“您放心,您放心,您放心,妈,我们会照顾好的!”</p><p class="ql-block">竟然这么交待父亲啊!</p><p class="ql-block">但真的只有这一句。</p><p class="ql-block">最后,我终于鼓足勇气,哽咽着说:“老爸,你知道,明天是我53岁生日,您坚持,坚持好吗?马上就明天了,我们共同过个生日好吗?”</p><p class="ql-block">如果,不再与父亲交谈,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与他说话了。</p><p class="ql-block">我看到父亲睁开了开心的双眼,随即又滑出两滳清泪……</p><p class="ql-block">挣扎着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却又突然间,气从丹田起,又从喉管回,转瞬,,慢慢,慢慢,停止了呼吸。</p><p class="ql-block">母亲说:“快看手机,几点”</p><p class="ql-block">11点16分。父亲走完了人生。</p><p class="ql-block">但他从未叫过疼。现在,他终于不痛了。痛的是我们,那是永远的痛。</p><p class="ql-block">差44分钟,我的生日,他错过了,成了遗憾,成了永恒!我不在意啊,父亲,我愿意我的生日,是您的祭日。</p><p class="ql-block">因为,我能更加深刻地记住您,我慈祥,善良,伟大的父亲!</p><p class="ql-block">请原谅常年在外打工的儿子吧,只认认真真地陪了您15天!只有这半个月,我们三个孩儿,才称得上真正的孝子。</p><p class="ql-block">您在九泉之下能原谅我们吗?父亲。</p><p class="ql-block">下辈子,儿子绝不漂泊了,请您,再做我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