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庐山,这座被誉为“匡庐奇秀,甲天下山”的名山,自古以来便以其独特的自然风光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着无数文人雅士前来游览、隐居、创作:王羲之、慧远、李白、白居易、朱熹、毛泽东、周恩来等等,数不胜数。</p><p class="ql-block">2024年8月7日上午,我们就安排去白居易的草堂。</p> <p class="ql-block">景交车停靠在如琴湖站。所谓如琴湖是位于庐山西谷的人工湖,始建于1961年。因湖面形状酷似一把小提琴,故得名如琴湖。该湖是在当时的溢口处筑起大坝形成的,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如琴湖不仅因其独特的形状而闻名,还因其与庐山的自然景观和文化历史紧密相连而成为庐山核心景区之一。站在湖边,只见湖水静谧,四周群山环抱,晨光中如梦如幻。湖边的石桥上,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恬静与和谐。</p> <p class="ql-block">沿碎石小径西行百余步,赭色"花径"石碑突兀撞入眼帘。一是相传唐元和十二年(817年)暮春,白居易踏雪寻桃不得,在此挥毫题写"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后世遂称此道为"花径"。二是说白居易被贬至江州司马,而诗人刘禹锡到此曾题写“花径”两个大字,刻于石上,这二字至今仍清晰可见。但不管怎么说“花径”都与著名诗人白居易有着密切的联系。古朴的“花径”两旁刻有“花开山寺,咏留诗人”对联。步入花径,可见一座伞状红顶的圆亭为花径亭,亭中的石刻板上刻有“花径”二字,传为是白居易手书或为刘禹锡手书。作为游客的我,这并不重要,总之这“花径”,它在诉说着一段历史。</p> <p class="ql-block">穿行花径的过程像在翻阅线装诗集。粗粝的石板仍泛着墨痕,某个转角处的野蔷薇探出栏外,恰似当年被乐天袖口拂落的"山寺桃花"残瓣。游人们举着自拍杆穿过唐风牌坊,手机屏里晃动的红伞,倒成了游走于古今界河间的朱砂批注。</p> <p class="ql-block">时光回眸,白居易在《谪居》中写道:“面瘦头斑四十四,远谪江州为郡吏。逢时弃置从不才,未老衰羸为何事。”安史之乱后,朝廷的权威大打折扣,割据之势愈演愈烈。元和十年,武元衡拜相之后,主张强势对抗藩镇,被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派刺客暗杀。这件事简直是朝廷的奇耻大辱,白居易第一个上书为武元衡伸冤,要求调查真相严惩真凶。结果捅了马蜂窝。先是宰相韦贯之拒谏,理由是白居易担任的左赞善大夫是太子属官,不是谏官,白居易谏言属于越权行事。紧接着,白居易当谏官时得罪的一众宵小见缝下蛆,造谣说他一贯放浪无行——他母亲因为看花掉井坠亡,白居易却写了《赏花》《新井》两首诗,“甚伤名教”。韦贯之一看正中下怀,请旨贬白居易到江东地区做刺史。任命刚下,中书舍人王涯又捅了一刀——白居易越权行事证明他“不宜治郡”,不能胜任地方长官。圣旨说改就改,唐宪宗元和十年(815),43岁的白居易由于政敌构陷,被贬官到江州做了司马,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折。</p><p class="ql-block">所谓的江州,就是现如今的江西九江,白居易将其称之为“烟尘三川上,炎瘴九江边。”说明诗人当时的心境是如何的“灰暗”。</p><p class="ql-block">白居易的前半生就是读书、科举、做官,仿佛一个生活优渥的世家子,缺少游历,这是白居易迥异于李杜之处。江州任上,白居易在稳定了失落的心神之后,开始接受并享受江州生活,也为他提供了宦游的时间和空间,诗人正好可以补上这一课。</p><p class="ql-block">期间,白居易逐渐发现了庐山的秀美,“左匡庐,右江湖,士高气清,富有佳境。”于是在庐山修了一座草堂。庐山是佛教圣地,东晋时期的慧远大师在此建东林寺,创设净土宗。庐山又是道教名山,山名源于匡俗成仙事。白居易在此结交了众多化外之友,思想上多了几分超脱,“终年牵物役,今日方一往。纷吾何屑屑,未能脱尘鞅。”</p> <p class="ql-block">草堂坐北朝南踞于虎溪畔,藏在竹林深处,熙攘的参观者夹杂着汗渍的咸味。三楹仿唐悬山建筑覆着新葺茅草,露明造的梁架上可见编号为"XJ-097"的消防喷淋管。正厅沙盘展示着公元817年初建时的格局:书斋与药圃夹峙茶寮,引虎溪活水环伺的匠心,在当代复原时替换成了PVC排水管。玻璃展柜里《庐山草堂记》摹本墨色犹鲜,那句"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的题跋下方,粘着某位游客遗落的口香糖锡纸。</p> <p class="ql-block">我在东厢房的电子屏前驻足良久。三维动画演绎着白居易的造屋日志:元和十一年(816年)秋,贬谪江州的诗人用青竹丈量出方圆十七丈的宅基地,特意保留北坡古松作天然屏风。此刻窗外真实的庭院里,三株嫁接的日本五针松正以输液袋续命,枝干上缠绕的LED灯带,入夜后会模拟"夜炉煨芋火"的橙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园碑廊的石刻令人唏嘘。北宋元祐年间黄庭坚补书的《草堂记》已风化难辨,明嘉靖年间的"乐天遗风"碑被酸雨蚀成蜂窝状,反倒是2020年某书法网红题写的"到此一游"涂鸦,在监控摄像头下显得格外嚣张。正午阳光穿过竹筛,将游客们的身影烙在粉墙上,那些举着自拍杆的剪影,与历代文人题壁的魂灵叠印成趣。</p><p class="ql-block">我在堂前苦楝树下拾到半片陶碗。碗底的茶渍竟旋出"文章合为时而著"的草书,树影婆娑间隐约窥见宋人黄庭坚在补葺漏雨的西窗,明代理学家拓印墙上的斑驳诗痕。那座被历代文人反复重建的精神坞堡,直到1996年才以混凝土代替竹筋重现人间。导游小旗挥动时,廊下电子朗读器正循环播放《琵琶行》,钢混结构的梁柱却传出细微的裂帛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草堂前庭铺展着三重碧色:近处虎溪浮着碎金般的光斑,水芹与石菖蒲在卵石缝里织出翡翠绦带;中景竹篱内斜逸出七株唐棣,新漆的"乐天手植"木牌下,实为2018年移栽的湖北海棠;远景屏风岩裸露的赭色山体上,养护工人悬索补种的迎客松列成墨点,恰似《草堂记》卷尾的朱批残印。</p><p class="ql-block">正午阳光剖开茅草屋檐,在青砖墁地上镂刻出阴阳割昏晓的界碑。东厢房纸窗的仿桑皮纹路间,晃动着竹影书写的怀素狂草——细辨原是观光缆车的投影。那口复制的唐代陶瓮盛满山泉,水面漂浮的柳叶竟排列成《琵琶行》的平仄,待要细看时,已被研学孩童掷入的石子搅碎成粼粼白话。</p><p class="ql-block">最妙是西墙根的碑碣群落。明万历年的诗碑苔衣半褪,清嘉庆年的记事碑裂作三截,倒是最外侧2023年增设的二维码解说牌,在烈日下反射出炫目银光,将历代文人题咏的魂魄悉数收进电子云中。有穿亚麻衫的老者支起画架,碳笔起稿时惊飞了栖在"草堂"匾额后的乌鸫,墨色羽翼扫落的,不知是今岁的尘埃还是千年的积霜。</p> <p class="ql-block">归途再经花径,见几位穿汉服的少女在石碑前直播。她们水袖翻飞吟诵《琵琶行》时,山风突然掀飞了蓝牙麦克风,惊起满径真实的、未经诗句驯化的野山雀。</p>